【八一】知了猴儿（散文）

　　 一
　　 回家的路上和夏天的雨不期而遇，幸好带着伞不至于淋湿，也因此可以继续不慌不忙地走着。在雨中漫步有种特别的感觉，思绪犹如顽皮的孩子一般蹦了出来，没有片刻消停。好在我本就无事，于是便任凭思绪在心头肆意游走。突然看见路边沙地里钻出了一只知了猴儿，我顿时被吸引了。多少年没捉过知了猴儿了呀，于是童心泛起，蹲下去伸手抓将它捉住。站在雨中，看着手中的知了猴儿，耳畔似乎响起了小妹的声音。
　　 “三哥，这虫子好吃吗？”
　　 “这是知了猴，不是虫子，好吃得很……”
　　 每当想起这一问一答，我心里总会涌起一股温暖，脸上总会不自觉地浮现笑容。知了猴儿，其实就是没脱壳没长出翅膀的知了，现在的孩子怕是没人愿意碰它。但在三十多年前，在我还是个孩子时，知了猴儿却是一道难得的美味。
　　
　　 二
　　 小妹是我三叔家的孩子，三叔家男孩多，女孩只有小妹一个。而我家女孩多，男孩则只有我最小，所以小妹喜欢到我家玩，我比小妹大五岁，所以我和姐姐们都很宠着小妹。一般情况下小妹总是跟我的姐姐们玩，而我正是人憎鬼厌的年纪，爹妈看见我就头疼，待在家里也是人人烦，索性出去领着左邻右舍前院后院的兄弟们满世界撒欢。
　　 作为孩子王的我最擅长的领着兄弟们找好吃的。那年月生活都不富裕，点心糖果啥的属于高档奢侈品，我们这帮农村娃看都很少看到，就更别奢望吃了。但是农村娃自有农村娃的办法来解决嘴馋，村前村后的果树，各家各户后院的菜地都是我们解馋的好地方。当然，这都是素的，想吃肉就不太容易了。捉鱼摸虾水性要好，也得有那些工具才行，上树掏鸟需要艺高胆大，还要运气好。我自己上树下河还行，但领着一帮孩子就不得不考虑安全问题了。所以那时候，最适合我们的又能玩有能吃的活动就是捉知了猴儿。
　　 知了猴儿又叫金蝉，就是还没退壳的知了。每当雨后，知了猴儿就会从土里爬出来顺着树干爬到树枝上。当退壳之后，就会变成知了。夏天的每一场雨都是一道无声的命令，当雨停之后，我就拿着扎灶火用的火锤拎着一个旧塘瓷缸溜出家门，蹦到我家大院外的石碾盘上等着。不一会功夫，兄弟们就都到齐了。最先来到我跟前的总是大头，因为他家紧挨着我家。
　　 “哥，这回去哪？”
　　 “桐树林，走！”
　　 我把搪瓷缸子塞给大头，手中火锤向前一指，颇有大将风度。大头总是第一个向我指的方向迈步，兄弟紧跟在他身后，而我则把火锤插在腰带上，就像电影里的鬼子官儿似的在一边领队。
　　 雨后的桐树林好像还在下雨，因为泡桐的叶子很大，中间凹陷处总会存着水，就像一个大巴掌捧着一捧水一样。只要稍有晃动，水就会凌空泼下，所以树林里就跟下了雨一样，但这挡不住我们捉知了的热情。
　　 “散开，都瞪大眼睛看地上的洞。如果有筷子头粗细的小洞而且洞口没土，就说明知了猴儿还在土里没钻出来。直接用火锤尖拔去洞边的湿土把洞口扒开，知子猴儿就自己钻出来了，都听见没？大头你别乱窜，先看清脚下。”
　　 话音刚落大头就一脚踩了下去，只听吱的一声，当大头抬起脚时，鞋底上沾着一只被踩扁的知了猴儿。我气得一巴掌拍在大头的脑袋上。
　　 “今天你少吃一个知了猴儿。真是的，长点心好不！”
　　 大头自知理亏，不敢顶嘴，弯腰低头撅着腚在地上慢慢地挪。
　　 “三哥你们干啥呢？”
　　 小妹不知啥时候来到我身后的，她一说话还真把我吓了一跳。这时大头恰好捉了一只知了猴儿，他把知了猴送到小妹面前。不料，小妹竟然吓得尖叫一声躲在我身后。
　　 “啊！大虫虫！”
　　 “大头你干啥吓我妹妹！”
　　 “哥，我没吓唬她我是想让她看看这东西啥样。小妹别怕，这东西可好吃了。”
　　 “三哥，这虫子好吃吗？”
　　 “这是知了猴儿，不是虫子，咬一口满嘴香嘞。哥给你捉好多好多，回家炸着吃好不？”
　　 “好好。三哥我也想捉知了猴儿。”
　　 小妹虽是女娃，可那个时代的女娃和男娃一样肚子里也缺油水，遇上好吃的也会馋。在美味的诱惑下，小妹跟我们一起捉知了猴儿，只不过她的一只小手始终紧紧攥着我的衣襟，而且小妹所谓的捉知了猴儿和其他人不一样。
　　 “三哥三哥，这里这里。这里也有，那还有，三哥快点快点。大头哥哥，你倒是捉啊，快捉！就在你屁股后面呢。哎呀，你给踩啦！笨大头，臭大头，坏大头。”
　　 小妹成了现场指挥官和现场评审员，除了我之外，每个兄弟好像都被她骂过笨、骂过臭，还被他指挥得团团转。如此看来，多年后小妹能管着我们这些当哥的，想必就是在这时候打下的基础。
　　
　　 三
　　 在小妹的指挥下，我们那一次收获颇丰，我们把知了猴儿装进袋子里之后去了大头家，大头的妈妈在家但并不阻止我们。当我把捉到的知了猴儿放在水桶里的时候，大头的妈妈已经把盐罐递到我面前。知了猴儿捉回来后必须将其放在小桶内用盐水浸泡，待到它们把肚子里的赃物都吐干净了，再小心地用针锥剥去外壳。剥去外壳的知了猴儿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就像玉米地里爬出的蝼蛄，只不过有两对柔软的翅膀。
　　 我事先早就和兄弟们约定好了，各家轮流炒，在谁家炒谁家就多得。等到知了猴儿把脏东西吐干净之后，我们把锅架在猪嘴灶台上，随后点火添柴，大头的妈妈从罐子里挖出一小勺大油嗑在锅底。不一会功夫，乳白色的油脂，变成了冒着泡的金黄色的油。待到油冒烟，我就学着妈妈炒菜的样子把淘净沥干的知了猴儿倒入锅内，然后在噼里啪啦的油烟中，用铲子把知了猴儿被一遍一遍地翻炒，等到香味冒出后这美食就做好了。
　　 现在有些小吃摊上也有卖知了猴儿的，那都是泡在热油里炸出来的。我当年可没那么奢侈，只能像炒菜似的点一点油，那大油化开后，只有小小的一摊，比五分钱的硬币大不了多少，所以我只能不停地翻炒。因为油少的缘故，做出来的知了猴儿肯定会有些被炒糊的，但就算让大人来炒也避免不了炒糊。再说在那个缺荤少油的年代，能见点肉就不错了，哪还有那么多讲究。
　　 先盛了一盘给大头妈妈，大头妈妈笑着拨回了大半盘，然后兄弟们流着口水围着盘子坐。小妹含着手指眼睛死死盯着盘子里的知了猴儿。大家都恨不得立刻把这些美食塞进嘴里。可是没有人伸手去抢，都等着我来分配。我会根据知了猴儿数量的多少、大小按劳分配。我家的小妹虽然没动手，但却也分到了好几个肥肥大大的知了猴儿，那是我和大头把自己的那一份匀出来一些给了小妹。当分好之后，大家一起动手开吃。
　　 “嗯，三哥，这知了猴儿真的好吃吗？”
　　 “哥不骗你，特别香。”
　　 小妹把眼一闭，手里的知了猴儿送进嘴里嚼了几口。瞬间，小妹的眼睛瞪得溜圆，咀嚼的速度明显加快，两只小手轮番把知了猴儿往嘴里送。从那以后，小妹就非常乐意跟我们一起捉知了猴儿。我知道，因为那美味会让任何吃过的人都忘不了。现在回想起来，依旧感觉知了猴儿的味道比饭店里的大龙虾不知要强多少倍。
　　
　　 四
　　 小妹曾经问我：“三哥，现在生活好了，想吃啥就能吃啥了，可我怎么还是觉得没什么能比得上知了猴儿香呢？”
　　 小妹问我这话的时候也和我一样步入不惑之年，如今的日子比当年捉知了猴儿的时候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可不知为何，我自己还有那帮一起捉知了猴儿的兄弟们，都和小妹一样，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其实这个问题我早就想过，现在被小妹问起，就顺口回答她：“现在有些地方的夜市里也有卖知了猴儿的，可怎么吃都觉得比不上小时候吃过的知了猴儿美味。知了猴儿到现在还不能人工饲养，所以夜市上卖的也是纯天然的，可同样的知了猴儿为啥味道不一样呢？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小时候是咱们自己捉自己做，舍不得放盐放油，最主要的是油水少。现在不一样了，啥都是等现成的了，少了捉的这个过程，少了一起动手的乐趣，这味道自然就淡了。那是个什么味道呢？我想，那应该就是童年的味道吧。”
　　
　　 （曹学军河南省三门峡市渑池县张村镇张村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