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洁|愿您种花养鸟,浅笑安然
五年了,每次提笔总是泪眼朦胧,直到写不下去。
昨夜又梦见你,身体硬朗地在老院赏花,边赏边评说家事,洪钟一样的声音,把我从梦里惊醒。
老家的大院,是你亲手建造的花园,是只属于我们梦中的憩园。除了冬季,其余三季,我们都在院子里活动,围着小方桌吃饭。在那里,不光住着菊花、丁香、月季、石榴等花卉,住着丝瓜、南瓜、葡萄等有趣的爬行植物,也住着我们的小幸福。你那大大咧咧的样子,只负责浇水施肥,从不除草,所以总会是草与花共齐天。每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帮你除草,你一进园门,总是说,回来了!
真喜欢那个院子。春天的丁香,散发着阵阵清香,你最宝贝的几十笼鸟就挂在各处,时不时地争鸣和唱。有次打电话,朋友说我们家是“鸟语花香”,我说这不是全部,我家房顶,还住着几十只鸽子呢!不用说,这些都是你养的宝贝。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只要能养的,你都养过。
这里不光住着这么多鲜活的生命,还住着你儿女和豆豆的童年。不用说,豆豆就是你孙子。据说,在家里,看见豆豆和花鸟,你就最开心。
原谅我们的低能与无知,加之工作忙,把豆豆托付给你们老两口,整整四年时间,我亲眼见到你们享受天伦之乐,也见到你们累弯了腰背。你对自己的儿女是严加管教,唯独对自己的孙子则是耐心呵护。你对所有孩子最平等的一件事,是疼爱,更多的是默默付出,言语上却从不表露。记得远在北京的亲戚,给你们二老捎来一只正宗的烤鸭,你们只留了一半,另外一半就立马托人捎到了我们家。你不知道的是,我当时有多感动,有多抱怨你们,好吃的自己就是咽不下去。我们只要一回家,你不管天气是雨是晴,立马出去买好吃的,蒜面、熟肉、面皮,或是新鲜的瓜果蔬菜。然后,坐在藤椅上,看着老婆孩子们围在一处,叽叽喳喳地吃饭,你只吃几口就已经饱了,也不太说话,只是喊这个吃,叫那个吃,这当然也包括我,你儿媳。
远嫁的我还算幸运,在这个世上,父母之外,就数你和婆婆最疼爱我。
你为人仗义疏财,巷邻有个大事小情,红白喜事,都找你帮忙。你总是当做自己家的事情一样去做,起早贪黑,忙出忙进,人送外号“及时雨”。对朋友更是两肋插刀,鼎力相助。你教育我们为人要大方,要先“舍”后“得”。与人礼尚往来,总是付出大于得到,这才心安。所以老家的大院总是人来客往,好不热闹!除了亲戚邻里,还有你那些参差不齐的朋友,有大你十几岁的老人,有小你三四十岁的少年,有市安全局的领导、上市公司的董事长、县医院的院长、检察院的干部、买豆腐的、种菜的、买熟食的……那么多人喜欢你,尊敬你,好多都是当年受过你帮助的人。在你的葬礼上,万头攒动,送你的人排起了长队。我亲眼见一位八十多岁的老爷爷,流着泪给你下跪。一位朋友劝他说,你年龄比他大好多,就不跪了,他说,“一定要跪,他给我帮的都是什么忙!”
烧三年纸的时候,那位当董事长的朋友,从遥远的南方赶来,亲自给你送上一副“恩泽乡里,德垂后世”的挽幛,挂在你的遗像两侧,和你慈祥的容颜是那么和谐!
你就这么匆匆地走了,才73岁。你的离世,与老院有关。拆迁就像一把剑一样悬在头上。早已经装修好了楼房,任凭大家怎么劝,你就是不肯搬走,坚守到了最后一刻。你忍痛割爱,就像送自己的孩子一样,把一笼笼珍贵的鸟和鸽子寄养给朋友。那天,我们搬完最后一批东西,打扫完最后一次卫生,给老院的角角落落摄像留影。无意中看到你老泪纵横,那悲怆的神情,使人想起一只盘旋的老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老巢,被连窝端走;也不禁使人想起,猛烈的台风将一棵茂盛的大树,连根拔起的情景。这么多年来,我只当你是硬汉,是有着英雄情结的人,看到你哭,还是第一次。你依依地与每一间屋子、每一棵树、甚至每一扇门告别,离开时脚步踉跄。
从那天起,我们失去了乐园。
不久,你病倒了。淹留在西京医院,那是一段炼狱般的日子。你在病痛中备受煎熬,我们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树叶一样使着钱,轮流在医院守护你,只希望你在手术后能康复。豆豆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要高考,我只能在天水陪他。可能是亲人间的心灵感应吧,听到你要做手术,豆豆已经买好了火车票,要来看你,老师怕耽误学习不准假,一向听话的豆豆火了,就是旷课也要来看你。
手术前的一个下午,我俩终于见到你,你瘦了不少,身上插满了各式管子,两只手背上全是针眼,已经发黑肿起。豆豆在你头上按摩,我在你脚上按摩,你那天精神了许多,拉着豆豆的手,嘱咐他,爷爷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要考一所好大学。然后和我讲了许多家事。第二天手术,三舅请了三位全国有名的专家,边会诊边手术,手术很成功,让我们看到了希望。第三天,三舅就以人多不便为由,让一位老乡的顺风车,送我们母子回家。其实我知道,是你怕耽误了孙子的学习,求人家送我们回家。
谁知道这一面,竟成永别!
母子俩在高考和对你担心的煎熬里,度日如年。每天打电话问你的情况,得到的消息总让人欣慰,你能坐起来了,能把小腿从床上吊下来了。满以为你会康复归来,谁知道第十天,就接到了你病逝的消息。那真是晴天响雷!除了心痛,我们的世界只剩悲伤。
你就这样走了,带着伤痛,带着我们的哀恸和不舍。从此阴阳相隔,再见,也只能是在梦中。
从此,家的意义不再完整,世间少了一处美景,一份美食,少了一个庇护我们的人,不,是少了头顶上的一重天!
从此,这世上不再有你的谆谆教诲,不再有避风的港湾,累了,也还得自己使劲地漂。
怕回老家,怕见到和你有关的人和事。最怕见到提着鸟笼在河堤遛鸟的老人,我会不自觉把他和你比较,看看哪里像你,心想要是你还在,该有多好!
今天,我们又去你坟上扫墓。想起豆豆在考上大学之后给你烧的祭文,他已经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家里除了豆豆奶奶患风湿一直不见好,其余一切安好。你若地下有知,该含笑九泉。但愿天堂里没有病痛,没有掠夺,没有悲伤,你在那边可以种花养鸟,浅笑安然!
黎洁,笔名雪嫣,雪花,网名云知道,栀子花开,喜欢书法绘画,酷爱写作。作品散见于《甘肃电视报》、《天水晚报》、【西山文艺】、【拾穗】【读客】等刊物。现为甘肃省天水市某中学一级语文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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