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蓼子情（散文）

　　 七月初，回乡钓鱼，河边一小片粉红色的蓼子花激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因为好久没有欣赏它们袅娜的倩影了。放下鱼竿，仔细地端详着这些可爱的小花，还是那么美。一串串红色的小花，像竖起的稻穗，上面聚拢了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碎花，挨挨挤挤的，映着灿烂的朝霞，红光点点，仿佛一个个调皮的小精灵在向你莞尔一笑。晨风拂来，它们摇曳着美丽的身姿，翩跹起舞，送来淡淡的清香。这不禁让我想起童年的事来。
　　
　　 一
　　 儿时，一到冬天田里的活忙完了，奶奶就带着我去田野里砍柴。那时候家家都比较穷，许多人家买不起煤，一到中午，家家烟囱里都冒着缕缕炊烟，所以柴草就显得弥足珍贵。我家也不例外。
　　 “丰儿，陪我搞柴去。”奶奶跟我说。
　　 “又要搞柴啊？”每当听到这句话我的头就大了一圈。不情愿归不情愿，去还是要去的，毕竟她对我最好，有什么好吃的东西自己舍不得吃，偷偷地给我吃。
　　 她每次出门搞柴带上一把镰刀，一根扁担，两根绳子，外加一个我。我像一只被绳子系住的小狗无精打采地跟在她后面，拖着不想出力的小腿慢腾腾地走着。
　　 来到田野，这里的田地已经包产到户。各家的晚稻早已收割完毕，留下一根根稻桩，如果是暖冬，稻桩里会抽出新芽来。稻田中间有些人家的草垛还在，像一个个锥形的小屋，偶尔有几只麻雀在上面搔首弄姿，点头哈腰，轻蹦乱跳，嗖的一声又飞到了那边的苦楝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人家田里的东西是不能当柴运回家的，砍的是公共的田埂上或河沟边的杂树、茅草、蓼子之类的柴。这些柴挑回家是不能直接拿来烧饭的，要放到太阳下晒干才行。
　　 我在这儿看着小麻雀发呆，奶奶已经砍了好几堆柴了。我的任务是把这些散落的杂柴抱到放扁担的地方集中起来。这些杂柴，倒不重，只是抱在怀里让人感到不舒服，弄得手部、脸部皮肤又痒又痛，像被洋辣子的细毛刺过一般难受。特别是冬天的蓼子，大部分已经枯死，上面结满了小小的籽儿，用手一抹，纷纷扬扬，散落一地，手上留下一股刺鼻的味道，此时如果用手去抹眼睛，绝对让你辣得睁不开眼，眼泪禁不住往下流。
　　 “奶奶，我眼睛辣了。”我坐在地上叫喊着，主要目的是不想干活了。奶奶微笑着，抱着一些“活柴”走过来，其中就有这种没有完全枯死的蓼子，气味更浓重，远远就能闻到这种刺鼻的味道。
　　 “我的傻孙子，你不要用手揉眼睛就没事。你看我闻了也没什么感觉啊！”奶奶说完，对着蓼子深吸一口气，“劳动哪有不苦的，这点苦对于我来说根本不算啥。你以后的苦还多着呢。其实这种植物在我们这儿是个宝啊！奶奶给你讲个故事吧。”
　　
　　 二
　　 很久以前，人类的祖先在长江流域繁衍生息，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有一天，天降暴雨，道路泥泞，河堤漫溢，山体滑坡，动物、植物淹死无数，洪水退去，大地一片凋零。幸存的人们在饥饿的驱使下吃那些被雨水浸泡多日的动物尸体。许多人得了痢疾。这种病传染性很强，很快人们十有八九得了痢疾，每个人都病得形同枯槁，人类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浩劫。
　　 观音菩萨带着宝瓶赶到人间，宝瓶里面盛满了仙水，里面养育着一根万能草。她从宝瓶里拔出那根万能草，蘸了一点仙水洒向空中，各种各样的树重新长出来了，恢复了原样，再一洒，动物们也恢复了原样……最后，大地变得生机勃勃，万物变得欣欣向荣。可是人们的病依然得不到有效地治疗，这让法力广大的观音菩萨很是着急。
　　 就在此时，七位仙女翩然而至，众仙女齐声道：“参见观音菩萨！我们奉王母娘娘之命送来治痢疾的药水。”
　　 观音菩萨千里传音，将这一好消息告诉人们。众仙女将药水一洒，天上顿时下起了蒙蒙药雨，人们抬着头张开嘴沐浴在药雨中，身体马上就康复了。观音菩萨又将万能草浸在神药里，丢下凡间，大地上到处长满了一种能治痢疾的植物——蓼子。
　　 人们发现这种植物洗干净放锅里熬成汤药喝下去，能清热解毒，消炎止痛，治痢疾十分有效。
　　 从此，我改变了对蓼子的态度，不再嫌弃它。
　　
　　 三
　　 小时候，奶奶给我的印象总是忙，她挑着担子两只小脚跑起来感觉总是不沾灰，像一只永不停歇的小蜜蜂，总是在我耳边嘤嘤嗡嗡叫个不停，不是搞柴，就是浇菜园，要么摘棉花、打稻等，反正她总有事做，害得我经常跟在后面吃苦。她那一对童年裹过的小脚，只有现在普通妇女脚的三分之二长。她是张家的童养媳，九岁就进了张家，十岁包脚，疼得整夜哭喊，婆婆无奈只好放弃这一习俗，否则她的脚会更小，结局会更惨。
　　 小时候家里没有挖井，更谈不上有自来水，吃水一般都是到屋前离家三十几米的“小井”里挑水吃，“小井”虽说带一个井字，可它实际上是一个小池塘，那时候水很深，也很清，里面还养了鱼。夏天，我就跟着小伙伴们在这里学会了游泳。有时动静闹大了，里面的鲢鱼一跃而起，在空中划着优美的弧线从头顶上飞过，再噗通一声掉进水里，溅起晶莹的水花，洒到脸上，感到凉丝丝的。
　　 “你们这些孩子，把水弄浑了怎么吃啊？”六十岁的奶奶平时竟然能挑着一担水，像小伙子一样快走，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
　　 孩子们正玩得起劲，谁也没有理睬她。她摇摇头，只好去百米之外的小河里挑水吃。那里是活水，也很清，只是路远难走。
　　 “你奶奶挑水摔倒了，脚肿得像个大馒头。你还不去看看啊？”一个好心的本家婶婶冲着“小井”里游泳的我喊着。
　　 我吓得连褂子都没来得及穿就跑到奶奶摔倒的地方。这时候父亲已经赶到，瞪着眼睛冲着我说：“晚上回去有你好看。”我吓得不敢说话，全身只穿着一件裤衩，身上还在滴水。奶奶的两只水桶倒在一边，地上一摊水还没有流尽。她的小脚不小心踩进了田沟里，崴了，脚背肿得像个发粑。这双被包过的小脚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疼得她直咧嘴：“哎哟哟！哎哟哟！”
　　 “骨头没事吧？”有好心人问道。
　　 “我们庄稼人命贱哟，就是骨头断了，哪有钱去治病哟？回家搞点草药敷一敷就好了。”奶奶的脸上显得很痛苦。
　　 我们家哪有草药？我一脸狐疑，挑着一担空水桶跌跌撞撞地回来了。父亲从桑树上扯下一根枝条，进屋就往我身上抽，抽一下就是一条红印子，我像弹簧一样，打一下跳一下，幸好被奶奶给喝住了，否则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才住手。
　　 “停！快停！不要打了，这个不能全怪他。游泳的又不是他一个人，还有别家的孩子，你怎么不去打？”奶奶一发脾气，父亲立马怔住了。
　　 “丰儿，疼不疼啊！去外面拔一些蓼子回来。”我感到纳闷：这蓼子不是治痢疾的吗？难道可以治伤？
　　 我连忙从小河边拔了好几棵蓼子回来递给她。她坐在椅子上，用擀面杖将钵盂里蓼子的茎叶捣烂，形成糊状，然后一点一点地敷在我肩背的伤痕处。顿时一股清凉之感传遍全身，火辣辣的疼痛感渐渐地消失了。
　　 “妈，我来帮你敷。”父亲从里屋出来白了我一眼，“还不快走！”
　　 “不用，我自己行。你笨手笨脚的，我还不放心。真狠心，把孩子打成这样！”
　　 我不怪父亲打我，如果我跟奶奶一起抬水，这件事应该不会发生，所以也很懊恼。端起钵盂替奶奶敷脚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傻孩子哭什么？不怪你，要不了几天就会消肿的。”她的脸上不再那么痛苦，因为牙齿掉得只剩几颗，所以说话间口水溅得我满脸都是。
　　 我把厚厚的蓼子药敷在了她的脚背上，然后用一块粗布包上，她被迫休息了几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每天都用手按一按脚背，尝试着下地走路。
　　 果然，两天后，我的伤好了。一周后，她的脚不肿了，可以下地走路了，庆幸没有骨折。当然，这一周之内，我每天都给她换药。
　　
　　 四
　　 “咦！怎么是你？”当年和我一起游泳的阿成哥也在这里钓鱼。
　　 “你还记得那次游泳搅浑了水，害得我奶奶脚崴了的事吗？”
　　 “当然记得，她真有办法，用什么来着治好了脚伤？”
　　 “蓼子，就是这种蓼子！”我指了指河边这些让人感到亲切的蓼子。
　　 是啊，奶奶虽然已经离开我们好多年，但是每当夜深人静时她的音容笑貌就时常萦绕在我脑海里，直至泪流满面……那蓼子情是她，也是我一生都难以割舍的情愫。
　　 （江山首发）
　　

(责任编辑：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