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一朵花
在我大东北,在我大庆,只有到了端午时节,才算是真正的春暖花开。
从一月数到六月,望眼欲穿。
迫不及待的人们总要提前远道去海南、江南、山海关以里去探春访春。而在家门口,也只有在地缝里找,在枝丫上寻,在空气中闻,在一场又一场跌宕起伏的升温降温和穿棉裤脱棉裤、穿秋裤脱秋裤的折腾中翘首以盼,仔细捕捉着那些含羞带怯的“春意”,耐心等待着她们艰难地“长大”,在每一个明天再充盈丰满一些,更自信从容几分。
于是,不知不觉,一年的时间过半。终于有这么一天,可以在家门口肆意地“拈花惹草”了。是的,也搞不清究竟是春来了,还是夏来了,反正再不盯着点儿,春和夏,也都要很快“闪”去了。
那就快去吧!开车,从城市突围,去草原。
在我心里,一张油田的全景图之上,总是若隐若现覆着另一张更广阔的的红色草原图。那张图从小到大跟着我,“定位”,也局限着我的人生。那上面有星罗棋布的五个牧场,分别有五个美丽的名字,叫做东风、春雷、红骥、星火、银浪。它们和总部之间东南西北布局得像一座八卦阵,曾经威风凛凛,后来又黯淡退场。
很多年前,我来自那个草原深处。我家曾多次随着父亲的工作调动而搬家,我也曾多次从新家往返于“老家”,留下很多童年和少年时代的想念。
我永远记得那时候,草原上开满铺天盖地的野花。那些花似乎都高过我的膝盖,红红的野百合,蓝色的马莲花,明亮的黄花菜,它们有的是一朵,有的是一簇,都热闹地开在我目光所及的不远处。于是,我们小孩儿们左冲右突,向着一个又一个灿烂奔跑,我们的额头洒满阳光。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记得有蚊子,只记得有腾跳的蚂蚱和大嗓门的青蛙。草原永远像一张温暖的大网,保护我们,屏蔽了所有的疼痛和不美好。
多年以后,看电影里,章子怡穿着红袄奔跑,感觉那种跑,就是我们小时候长天大地、天高地阔的奔跑,特别爽。
小雨裹着阴凉,湿漉漉的小长假。
我们的车子,沿着让胡路的水源路一直向西,在让杜路的某处钻过一座高架桥,就到了红骥牧场的地界。桥下的路面修的很深,穿过这座桥就好像钻进了历史的深洞,再钻出来时,眼前就换了个世界,小村庄,大草原,蔬菜大棚,牛舍。房屋整齐,道路干净,这一切,熟悉又陌生。
其实,这个后来被官方称为三牧场的地方,已经不复存在。若干年前,偌大的三环公司解散,五个牧场被就近划归大庆市各区管理。三环公司的前身红色草原的故事,也一点点消散在风雨中,再无人知晓和关心。再之后,老一辈人一波波地告别人间,年轻人都奋力逃出草原,春去秋来,风风雨雨,物是人非。
我心里的草原,已不在这个世间。
当年一起长大的玩伴,有一些像我一样成为石油人,还有更多人在最青春年少的时候,赶上了下岗,然后把生活过成无数个风雨飘摇的未知数。
此刻,听说,银浪牧场的百亩芍药园里,无数花骨朵开始躁动了,那是一片人工种植的灿烂。不知它们记不记得这片土地的前世今生?是不是知道,却羞于说出自己的来处。
斗转星移,一片草原,是故乡,一株黄花,是故乡,一声叹息,是故乡。
如果云不蔽日,心不蒙尘,我还会揣着一颗少年心,风尘仆仆而来。远处的草原一片开阔,星星点点的野黄花正在盛开,我已认不得它们是不是我儿时伙伴,却有两朵早早在路边热情地迎接我。
而当我扑向她们时,还有蚊子也扑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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