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祖辈们
怀念我的祖辈们 文/汤伏祥 我的爷爷奶寿公,去世已经二十一年了,在不经意间常常想起。那年的农历十二月廿八日凌晨,爷爷悄然离我们远去。就在这前两天,爷爷看上去还很正常。马上要过年了,爷爷把房间里的卫生做了一翻,整理出些废纸烧了。谁也没想到这是在做最后的告别,廿七开始卧床不起。我去他房间,他直直地躺着,我给了他两角钱,并把钱放在他上衣的口袋里,说给他买烟抽。当时的我正在镇上的中学上初一,大多时候可以从我父亲给的每个星期五元的生活费中留下几角给爷爷买烟抽。当时爷爷抽的鹭江牌香烟一包只买一角钱。我这最后的可怜的两角钱没任何用处,爷爷没用上它就走了。爷爷走的时候,口袋里只有我给的这两角钱。想到这,我的眼睛模糊了——爷爷什么都没留下,留给我们的是无尽的追思。 爷爷之所以这么急促地离我们而去,他是有苦衷的。爷爷一生行善、念佛,到晚年却失去了他心爱的长孙。这对他是个莫大的打击。那天的夏天,我的堂哥在中考前夕,跑去游泳溺水而亡。爷爷听到噩耗,眼泪都哭干了,后来半年的时间里,原本坚强的他似乎一直没走出这阴影。有些村里人带着惋惜地议论说,奶寿一生念佛,孙子怎么就这样了呢,真是老天不公呀。他明白村里人的好意,但他的苦更是只能往肚子里吞,人变得有点精神恍惚。当时的我,虽然才十三岁,但我知道,爷爷他受不了了,总有一天会崩溃的。半年后,他在看似健康的情况下,抛开我们走了。我想如果不是堂哥的事情,或许他可以长寿些。 爷爷走了,他是他们四兄弟姐妹中最早走的一个。我的曾祖生两男两女,我爷爷最大,中间两个女儿,叔公坛勤公最小。他们这辈人都是苦命人,为命运摆布,为时代摆布。在我爷爷才十四岁,叔公才四岁的时候,我的曾祖母就去世了。我叔公后来跟我说,他对母亲几乎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母亲去世时躺在家里后厅的情景。这四个苦命的人,早早没了母亲,这家就靠曾祖和他们一起维护着。还好曾祖和他们都勤劳,靠着老实苦干,日子渐渐好起来,甚至还购置了些薄田,也没什么奢求,基本能填饱肚子。叔公还上了学,成了当时村里识字最多的年轻人。我至今还保存有叔公当年上学时的民国课本。那一辈人,没什么远大的理想,他们就想这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靠自己的勤劳,靠自己的肩膀,靠自己的汗水,过农村最普通的日子。可谁想到,一阵欢呼后,他们仅有的一点薄田冲公了,改成一切集体所有,集体劳动。接着就是上公共食堂,再接着就是饿肚子。我奶奶成了那个时代的牺牲者。在我伯父才九岁,我爸爸还不到八岁,我叔叔才一岁多的时候,奶奶因为饥饿,加上疾病,才三十多岁就去世了。我爷爷和奶奶本来生有四个男的,我爸爸之后的一个,长到一岁多就夭折了。我奶奶去世时,最小的叔叔才一岁多,实在没法养活,就送给村里的另一户人家了。 爷爷幼时丧母,中年丧妻,苦命呀。但他不想受命运的摆布,所以当我伯父、父亲独立后,他倒比较豁达,无所牵挂,一心念佛,做做村里的公益事,不求任何回报,今天这里种树,明天修修山路。大家对他也敬重有加,他去世时,很多人来为他送行,都说他当土地公去了,以后还会保佑大家的。我的叔公同样也是个苦命的人,时代对他也是不公的。叔公有点文化,也算得上当地的知识分子了,偶尔还舞文弄墨,很受大家的尊敬。解放后,他也就二十多岁,正值青春年华。可谁想到,在后来的岁月中,他被无情地关押,曾一度被叫到县城里洗沙子,就这样原本堂堂一表人才的他,错过了结婚的最佳年龄,最后终身未娶。我父亲过嗣给他,算是有了子嗣。他跟我们一家住一起,非常融洽,算是对他晚年的一个安慰。他四岁就没了母亲,自己也终身未娶,有才气,却得不到施展,还因此被批斗、关押。等到“文革”后,已经五十出头的他,镇上叫他去工作,但他拒绝了。他怕了,他不想被折腾了。他就是个农民,一切都淡去后,他依旧靠自己的勤劳过着晚年安稳的生活,他上山砍柴,一挑一百多斤,能卖七八块;他下地种田,每年都有余粮出售;他给村里人写契约、写对联,偶尔人家给他包红包……他不求富贵显达,只求安稳生活。他爱我们兄弟姐妹,教我们识字、写字,给我们讲故事。二零零六年农历三月初一,他也离我们远去了。对他,我心怀愧疚,在他腿摔伤两个月的时间里,我没能回家看望他一次。本以为问题不大,吃饭睡觉都正常,就行动不便,五一可以回家再见。但他走得也是那么突然,当最后见面时,我真是嚎嚎大哭。当年爷爷去世的时候,我还小,人生变故、生命脆弱无常还体会不深,叔公去世时,我非常悲伤。这几年来,我们兄弟一直把他当亲爷爷一样,希望他健康,能和我们一起分享幸福,他苦了一辈子了,好不容易等我们孙辈有了点出息,可以享受一下的时候他却走了。他没有任何享受,我懂事起,他几乎困在家中,甚至镇上都没去过几次。我参加工作后,在福州有了家,几次叫他来走走,但最后都没走成,很是遗憾。 我的祖辈们,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想平平安安、勤恳勤恳劳动,过日子,但常常不能如愿。我的两个姑婆,也没有过几天舒心的日子。大姑婆嫁隔壁村,生四男两女,丈夫早年去世,她拉扯着六个孩子长大。一生勤俭持家,为了省钱,回娘家从来都是走路的,从不搭车。到了孩子分家时,子女们有意见,把她仅有的一点积蓄浩劫而去,而且相互埋怨,几乎断绝母子情意的地步。她以泪洗面,每每回娘家都要述说一翻。也是命运的不公,让她幼年丧母,中年丧偶,晚年子女不孝。前六七年,她在长年卧床后走了。二姑婆也没有走出命运摆布的泥潭。她的婚姻也不尽如人意。她的第一任丈夫在她只有三十多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当时生有一子,正值饥荒年代,如果不再嫁,孩子和她怎么生活呢?她只好再给了村里的另一个男人,再给这男的生了一男一女,这家算是维持下来了。不幸的事,她的第二任丈夫在她五十多岁的时候也去世了。从五十多岁到八十六岁,她再次过着这寂寞艰辛的生活。她的第二任丈夫信仰天主教,而她自己则信奉佛教,到了晚年,她只好回到大儿子的身边。她的二儿子因为信仰不同,对母亲也是置之不理,到死了都没来看母亲一眼。我伯父、父亲作为娘家的代表发话了,他才勉强来看下母亲的遗容。真是悲哀、不幸呀。 从爷爷到叔公,到姑婆,他们都是普通的老百姓,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也从不好吃懒做,他们勤俭持家,他们勤劳耕耘,他们老实本分,脚踏实地做人,他们只想过着中国几亿农民都过着的普通生活。但他们却要经历那么多磨难,那么多不幸。好在他们还能坚强地面对,勇敢忍耐地活着,他们相信日子总会好起来的。他们的一辈是不幸的,是命运在捉弄他们,还是时代的悲歌呢?我不想去深究其中,只希望他们都安息,希望今后我们的普通百姓们不再有这般苦难、不幸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