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那些事
那些人,那些事 76年高中毕业,我随着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大潮,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山村插队。那时候,农村学校缺少美术教师,我在学校学过美术,因此就抽调到学校教学。从此,结识了一些人和事。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可是那些人,那些事却不曾被滔滔的岁月所湮没,反而时常在眼前闪过,就像昨天刚刚聊过天,刚刚见过面。 李老师,我的确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子,只记得他是我刚刚进入学校时的教导主任。在我的印象里,他脸色蜡黄,身体瘦弱,总是佝偻着身子,慢慢地走来,慢慢地走回去。他的眼睛很大,时时流露出极高的工作热情。总是很早来到学校,最后一个离开。因为我是一名刚刚从事教学工作的知识青年,没有教育学、心理学方面的专业知识,不知道如何编写一节课的教案,不知道怎样上好一节课,不知道怎样来把握一节课的教学环节。他总是用一双大大的眼睛热切地看着我,耐心地教我。他说话的时候总是气短,说几句就喘半天。他歉意地笑笑,一点一点地传授他十几年的教学经验。就这样,说几句,喘一会,然后再说。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热切的期许和焦虑。他是想我们这些毫无教学经验的年轻人早日成熟起来。 他从来都是病病怏怏的样子,双手抱着肚子,身子佝偻着,一步三挪地走着。时间久了,他自己不在意,家里人不在意,学校里的人也不往心里去。像一匹瘦弱的老马,无论春夏秋冬,围着学校,家里转。忽然有一天,他晕倒在办公室,大家才意识到他病情的严重。学校领导立刻叫我返回成里,安排住院治疗的事情,然后找车送他去医院。 第二天早上他们到了医院,他已经衰弱的无法张口说话了。见到我,他仍用那双大大的眼睛看着我,眼里满含着不舍。只是,这双眼睛已经黯淡无神了。我和同来的老师流着泪,急忙把他送往急救室,然而,他却从此没有再从那里出来。那双大大的眼睛半睁着,似乎还有许多的话要说,有许多的事要做。那一年,他恰好40岁。 他20岁师范毕业,40岁撒手人寰,从未离开农村教育事业半步。他留下了三个未成年的儿女,留下了一个农村户口的妻子。 于家三兄弟。于家三兄弟是这地方很特殊的人物。因为他们的家庭成分是地主,因为他们三兄弟都极聪明。 我没有见过于家老大。那时他已经年过三十,却仍然孑然一身。在那个年代里,谁家的闺女都不会嫁给成分不好的人家,再加上他游手好闲,吃不得苦,在村子里无事可做,只好每天上山放羊。放羊的时候手里一定会拿一本翻烂的新华字典。村里人说,他把新华字典倒背如流,哪个字在哪一页,多少笔画,有多少种解释,他都能准确无误的说出来。只可惜,在那个年代,这些都无助于改善他的生活状况,都无助于改善他的人生。在那个年代,他所能做的,似乎也只能是这些了。 于老二是民办教师。矮矮的个头,戴着一顶赵本山一样标志性的帽子,一双小眼睛上扣着一付瓶底一样厚的近视镜,两个肩头,永远都会补着补丁。他笑眯眯的,走起路来象一阵风,仿佛每时每刻都有做不完的事情。他有一付好脾气,是学校里教数学教的最好的老师。他比于老大幸运,成了家,有三个儿女。 他每天都急急忙忙地来校,急急忙忙地离开,为一家人的生计操劳。他喜欢打乒乓球,有时候我们就在操场边上那个简易的水泥台上对攻起来。那个时候,他才现出一种活力,一种热情。 他像一只永不停息的陀螺,时刻在高速旋转着。上班上课,下班回家收拾地里的庄稼,地里没有活计的时候,就背起粪筐去拾粪。没有空闲,也没有什么娱乐。但他永远都是笑眯眯的样子,似乎每天都生活在无限的快乐之中。有的时候,我们问他为什么总是那么快乐。他就笑眯眯地说,我为什么不快乐?有孩子有老婆有工作,还有什么不快乐的呢?了解他的处境,看见他每天快乐地忙碌,真是叫人又惋惜又羡慕。 于老三比他的两个哥哥都幸运。我在那所学校任教的时候,他也是学校的民办教师。受家庭熏陶,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个头虽然不高,玩的一手好篮球,成了远近闻名的人物。80年我调回城里一所师范学校任教,第二年,他也考进了这所学校,成了一名国家正式教师。他人聪明,但家庭条件不好,所以,他比别人考虑问题都要深,都要远。 在校读书时,他和班上的一名女生谈对象,这名女生模样极其一般,但她的叔叔是教育局的副局长。通过这层关系,他从此脱离了农村,被分配到邻县的一所中学任教。时间不久,又通过关系进了政府。现在据说是一个什么局的局长。 王老师是一位资深民办教师。教语文,能言善说,常常在课堂上跑题。讲课文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把话题扯到了课外,扯到了他们村里,扯上了家长里短,他的课堂不太受学生欢迎。他认为自己的口才很好,就喜欢朗读。但他的朗读只是凭满腔热忱,没有什么基本功,技巧就更不用说。所以,有时候他在课上满怀激情地高声朗诵,学生们却在下面搞小动作,有时候甚至在课堂上打起来。他的课堂很乱,教学成绩常常排在最后。四十多岁的人,脾气很急躁,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和别人发生口角。因为他口齿伶俐,能言善辩,说话很“损”,得罪了不少人。 后来民办教师陆续转为公办教师,以他的资历,应属第一批转正的对象。但不知什么原因,他迟迟无法转正,一再被忘记,一再被顶替。他悲愤难当痛不欲生,到处申辩,到处哭诉。可谁来听他的申诉,谁来帮他说话呢? 几年下来,和他资历、年龄差不多的教师都陆续转正了,他也迅速苍老,颓唐。在那期间,他在北京读大学的儿子出车祸身亡,给了他致命的打击,他彻底被击垮了。变得精神恍惚,整日里沉默不语,已经无法胜任教学工作。最终,他被裁掉了。那一年,他已年过半百。 后来,他女儿从内蒙古师范大学毕业,成了我的同事。问起他父亲的近况,她连连摇头。她父亲那张能言善辩的嘴整日里紧紧闭着,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像一座沉默的冰山,似乎无论多么强烈的阳光都难以将他融化。 他教了一辈子书,年老的时候被裁。但他并不反对他女儿从事教育工作,只是不大过问学校的事情。他不再为一点点小事就大动肝火。对自己曾经的从教经历绝口不提。 那些人,那些事,就像一页页逐渐发黄的书,放在书架上,并没有随岁月流逝而被遗忘。弹掉时间的蒙尘,翻开一页一页的时光,那些人和事就会联翩出现在眼前,重温往昔点滴的记忆。感叹那些平凡而难以忘怀的经历,回望岁月沧桑,才觉得人生的艰难,才觉得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好好珍惜,才感悟到我们无论有怎样的坎坷经历,都应该好好地生活。 2012-3-28 (责任编辑:副主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