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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二、哥

优美散文2021-04-04129举报/反馈
傻二、哥
  
  我的童年是在天津度过的。那时,天津是热闹的工业城市。就是在南市贫民区,也有很多好玩爱唱的人,还有票友〔票友〕对业余戏曲演员的称呼。聚会的地方──票房。每天有人在票房吹拉弹唱,十分热闹。特别是在夏天,吃过晚饭后,人们就三三两两都到票房来了。虽然是挤在小胡同里,大人小孩却不断地拥到这里来,天津人就有这样爱玩爱唱的传统。
  
  不只是白天常听见有人唱,深夜里也常有人在胡同里大声唱戏,有唱京剧、评剧的,有说唱曲艺的。这个天津,好像到处都有音乐声,连做小买卖的吆喝声,都是有腔有调的。比如有一个卖药糖的,他的吆喝也就很讲究:“卖药糖啊!……橘子、香蕉、痧药、仁丹、萝卜、青果、鸭梨败火。吃块糖消愁解闷儿,一块就有味儿。吃块药糖心里顺,含着药糖你不困。吃块药糖精神爽,胜似去吃‘便宜坊’。吃块药糖你快乐,比吃包子还解饿……”
  
  这个卖药糖的,当时不过十五六岁。他顶聪明,会做木工活,会修锁、修鞋、修车、修电灯,差不多什么都会修。东西坏了,交到他手里,摆弄几下子就好了。他还有一个特点:爱帮人忙,一帮就帮到底,有股子热心的傻劲儿。从来没听说他有学名,冲他这股傻劲儿,人家忘了他的聪明,给他起了个雅号,叫傻二哥!说他“傻灵傻灵”的。
  
  他上街卖药糖,要穿上一套专用的行头①〔行(xíng)头〕戏曲演员演出时的穿戴。这里指服装。:白布中式上衣,黑色布裤。挽着袖口,留着偏分头,斜背着一个用皮带套好的、很讲究的大玻璃瓶。瓶口上有一个很亮的铜盖子,可以打开一半盖。围着瓶子,还装了些靠电池发亮的小灯泡。瓶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药糖。瓶子旁边挂着一把电镀的长把钳子,是为了夹糖用的,不用手拿,表示卫生。
  
  傻二哥在家里穿得破破烂烂,去卖药糖时,就把这套干干净净的衣服换上了。他每次出去卖货,总是向邻居们打招呼,“大娘、二伯、三婶子!”地叫着,“我上街了,一会儿见……”嘴里哼着小调就走了,他总是这样高高兴兴的。
  
  傻二哥串街走巷卖药糖,最使人注意的是他的吆喝,非常认真的。看见小孩们多了,他就要作吆喝的准备了。先是伸伸腿,晃晃胳膊,咳嗽两声试试嗓子。两只脚一前一后,前腿弓,后腿蹬;一手叉腰,一手捂住耳朵,这才放声吆喝了。因为他有一副好嗓子,这时候,就像唱戏一样高低音配合,都是一套套的吆喝出来,招来很多人看他。晚上,他开亮了红绿灯泡,照着闪光的铜盖子和电镀钳子,非常显眼。大人小孩挤着来买糖,也有不少是来看热闹的。说实在话,这药糖没有什么好吃,就是五颜六色的好看罢了。比如绿色的,是薄荷的,有点凉味;金黄色的,是橘子的,有点橘子香味;大红色的,是红果的,有点山楂酸味;浅蓝色的,是香蕉的,有点香蕉清香味。傻二哥就靠着一块、两块的药糖,养家糊口,很不易呀!值得佩服的,是他那种耐心和严肃的态度,不怕麻烦。小孩们买糖,经常是为了好看;买去了,想想不好,又来换红的,换绿的,绿的又换黄的,往往要换好几次。傻二哥都是耐心地对待,一点也不嫌麻烦。
  
  傻二哥家里很穷苦。他有一个寡妇妈妈,因为傻二哥卖药糖,我们都管他妈妈叫“糖娘”。他还有三个弟弟。他母亲给人家帮工当佣人,弟弟们就得由他照顾。他上街做买卖,都要托付好邻居们照顾他的家和他的弟弟们。我们这个院子都是穷苦人家,都是互相关心照顾的。
  
  有一次,傻二哥和他妈妈一道出门,妈妈手里拿着一根铁链,一把锁,要把门锁上。傻二哥不让锁,说:“您锁门干吗?叫邻居们看见多不好。”妈妈说:“破家值万贯,穷家破业,丢一把柴火就没烧的。”母子俩吵起来了,大家跑去看,都说:“傻二哥就是有见识,都住在一个院子里,还信不过咱们老街旧邻的吗?”
  
  其实,母亲帮工,也挣不了几个钱。忽然有一天,她失业回来了。说是因为主人怀疑她偷了钱,把她辞掉了。“糖娘”一肚子委屈,气得直哭,邻居们也都很气愤。傻二哥这下子可得着理了,他对妈妈说:“您看,老冤枉别人偷东西的是什么人?那是财主太太们。咱们院里住的都是穷人,您出门上锁防的是谁呀?”妈妈说:“行了,不锁就不锁,我都依你啦……”傻二哥在我们院里很有人缘,他每天卖药糖回来,都不闲着。帮邻居修鞋,装电灯,哪家有红白喜事,他帮着扫房刷浆,糊顶棚,糊窗户……帮人家搭柴灶,用旧煤油桶做煤球炉子。有时买卖做得好,剩几块药糖,他就分给同院的小孩们。阴天下雨,他帮助老年人买菜;下雪天,他必定把道路扫出来,给大家方便。傻二哥是院子里最能干的人,事事少不了他。
  
  有时,傻二哥还到票房去唱两段,老是乐呵呵的。他妈妈因为劳累过度,又加上孩子多,生活艰苦,老病复发。傻二哥做买卖,还得照料有病的母亲。虽然肩挨肩的三个弟弟都很懂事,但是到底都太小,母亲生病全凭着邻居照料。同院人都说:“大家捧柴火焰高,大伙帮一家好办。”
  
  不久,“糖娘”病故了。傻二哥一人带着三个弟弟,这个家就更不像样子了。邻居大娘们给孩子们缝补衣服,帮着做饭。哪家贴饼子,给他们几个;煮一锅杂合面粥,分给孩子们两碗。有一次,我回家来,看见三个孩子都坐在台阶上,等哥哥回来。天很冷了,都流着鼻涕,互相倚靠着,真是可怜!我把他们领进院子,到我家烤火,让我妈妈找点干粮给他们吃,等着哥哥回家。就这么靠邻居帮助,三个弟弟在哥哥抚养下慢慢长大,到了十一二岁,就不吃闲饭了。去做童工,干散活,捡破烂,捡煤核。学着哥哥的样子,都那么勤快、懂事、热情、善良。
  
  解放前一年,我去青岛唱戏,离开了天津。不知这家四兄弟怎样了,时常想起卖药糖的傻二哥。
  
  1958年,我去天津“中国大戏院”演戏,傻二哥忽然来后台看我。他在糖厂工作,还是业余演员哪!三个弟弟,也都长大成人了。他已经成家立业了,再不是当年卖药糖的苦孩子了。我谈起当年的老邻居,傻二哥说:“穷帮穷,富帮富,官面儿帮财主。全靠了穷邻居们,才熬到解放,才熬到了头哇!”
  
   (责任编辑: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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