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灾年的青柿子
旱灾年的青柿子
□ 刘庆伟 / 文
一只喜鹊从老柿树上腾空而起,它脚下的枝桠就晃荡了起来,光秃秃的老树算是喘出了冬天里的一丝声息。饥饿的人早在秋天到来之前就搜光了它的每一颗青涩柿果,现在只有各种鸟儿乘兴而来失望而归。
“果儿啊果儿,还他妈没长熟呢,就啥都不剩了,你说老爹为啥给我起这样一个名字呢!”
衣衫褴褛的李果儿嘴里衔着一枚枯草,躺在山坡上有气无力地望着摇摇晃晃的枝桠自言自语:“我真成了树上那些被人早早摘去的果儿了!”
李果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伸手抓了一把比面粉还细碎还干燥的土壤,又快速地撒开了,尘土瞬间弥漫开来,呛得他干咳了好几声。
渴,太渴了!
李果儿想要是有口水喝该多好啊!如果再有一个白馒头,那就更好了!
年初开始,人们盼了整整一个春天,都没有盼来一滴雨,等着夏天来雨,却等来了铺天盖地的蝗虫。人心惶惶,只有李果儿不慌不忙,反正老爹留的几仓粮食,足够自己吃好几年了!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几乎要跑到老爹的坟上去磕头了。
光绪元年的旱灾席卷了整个中国北方,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乞讨大军。老爹在世的时候,遇到叫花子总会给人家一口热汤喝,临走还会塞给人家几个白馒头。可李果儿不想那么做,更不敢那么做。讨饭的人太多了,顾不过来!饿疯的人,眼里都冒着绿光,让人不寒而栗。他不敢出大门半步,每天小心翼翼呆在自家院里。可该来的还是来了!那天一群饥民破门而入,冲进他家院里翻见了那几仓的粮食,他们嗷嗷叫了起来,直接捧起来就往嘴里塞,李果儿来不及制止就被这群人撕扯了起来,那情景反倒像是自己抢了饥民们的粮食。
刚开始李果儿还驳斥几句,饥民们雨点儿般的拳头就朝他砸了过来,他不敢吱声了,心想反正粮食是保不住了,随他去吧!
一番折腾后,李果儿也成了吃不上饭的乞丐,随着饥民们四处游荡。可能够找到粮食的地方越来越少了,就连树皮都啃不到了。这天他在这座山坡的老柿树下饿得头眼昏花,就索性躺了下来望着老柿树发呆。
“算了,还是回家吧,就算饿死也在自己家里!好在离家不算太远,这口气儿还能撑到家!”李果儿艰难地爬起来,朝着家的方向踉踉跄跄。
提着一口气捱到了家,李果儿发现自己院里竟然有人,猛然间怒火中烧:这是老子的家,你们都给我滚蛋!他咬牙使出浑身的力气冲了过去,眼前一黑扑倒在地!
当再次睁开眼睛,李果儿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上,没那么饿了,也不那么渴了。马车哒哒哒一路狂奔!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他挣扎着坐起来,掀开帘子开口问赶车的马夫。
“你醒了!”车夫说道,“你也别问那么多了,现在外面太乱了,咱们只管赶路,等到了扬州城安全了,在细细说与你听!”
这话儿让李果儿摸不着头脑,再问,车夫也不肯多说了!
几天后,车子在扬州城里的一座江南大院门口停了下来,车夫一溜烟儿跑进了大门里,这时的李果儿整个人还是懵懵的。没过多久,一个满脸含笑的中年人带着一大家子走了出来,恭恭敬敬请他下车。
李果儿唯唯诺诺下了车,手足无措的他不知道脸上该挤出一个什么表情,就被众人拥进了大门。
穿堂进屋在客厅坐定,李果儿一脸迷茫,怯怯地问中年男人:“请问,你们是谁?这是怎么回事啊?”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你不记得我了,我可不敢忘了你们一家啊!老天爷保佑,总算让我找到你了!”
中年男人端起茶杯请李果儿喝茶,娓娓道出二十年前的往事。
他叫陈恩泰,二十年前父母双亡,还是孩子的他千里迢迢从直隶老家到扬州投靠远亲。走到河南时盘缠已经花光,只能沿街乞讨,有时连续几天都吃不上一口饭。李果儿老爹见他可怜,就把他拉到自己家里,让他美美地吃了几顿饱饭,那是他南行路上最温暖的记忆。如果没有当年的接济,他也许早就饿死在路上了,更不会有后来的经商发家。这次北方遭遇罕见的旱灾,饥饿又导致社会动荡不安,这让陈恩泰惦念起李果儿一家,就派人前去找寻,希望能把他们接到安定的扬州避乱。派去的人在他家里就空等了好几天。
陈恩泰说道:“其实,我到扬州宽裕后,就曾专门备礼去你家里表达谢意,只是你爹他老人家推辞不受,说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这让我更加敬佩他的为人!”
陈恩泰叹了一口气:“只可惜他老人家已经仙逝,我不能报答他了,好在找到了你,也算了我一桩心愿!”
李果儿约莫想起有这么一回事,只是自己当时年幼,不大记得了,他又有了去老爹坟上磕头的冲动。
陈恩泰随后带李果儿看了一座宅院:“以后,这座宅子就归你了!”
李果儿甚为吃惊,坚决推辞!
陈恩泰动情地说道:“我那年在离你家不远的半山坡看到一棵结满了果子的老柿树,我也顾不得青涩不熟,就摘了一些以备路上充饥。从你家出来的时候,你爹他老人家说我家果儿喜欢柿子,你能把柿子卖给我吗?他从我手里拿去了那几个青涩不堪的小柿子,递给我一大串钱,并送我出门上路,还一个劲儿地叮嘱我路上当心!我能活着走到扬州,全靠了那一串钱!”
“所以,”陈恩泰动情地说:“这座宅子就是你家多年前的那串钱!今天我把它还给你!”
李果儿心里想,他摘柿子的那棵树,不会就是我看到的那棵老柿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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