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风穿堂过
在高考结束的散伙饭上,我的同桌林依人,安静地看着大家开玩笑、喝酒、爆粗口、抱头痛哭。她坐在角落里,没有喝一杯酒,也没有拥抱任何人,似乎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 隔壁桌是许言言他们班,她是我高中时期喜欢的女生。许言言被起哄和男朋友喝交杯酒,笑声和闹声交织成一片。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是一杯一杯地灌酒喝。我说:“来拍张照片吧。”于是,我举起相机照下了所有的笑脸。 大家要散的时候,我说:“等等,再来一张。”我把镜头对准了林依人一个人。她在镜头里,对着我温柔地笑。 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似乎只有林依人还清醒着。她一辆一辆地在路边打车,扶着同学上出租车,仔细地跟司机交代。我蹲在树下,看见几个林依人的影子,胖胖的,立在路边伸出一只手打车。突然热泪往外涌,我也不知道我哭什么。 最后林依人扶我上车,准确地跟司机说了我家小区的名字。到了楼下,我坐在椅子上,林依人在我旁边,她不知道是该来扶我还是站着。 我说:“林依人,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 “高中三年,为什么从来没看见你在课间上过厕所啊?” 她有点害羞,笑了笑说:“因为我太胖了。别人出去一趟,你都不需要挪椅子,我出去的话,你不光要挪椅子,还要起来给我让出位置,我才能出得去。所以我不去。”我笑道:“都跟我同桌三年了,这么客气干吗?” 林依人和她的名字一点儿都不般配。她是个胖子,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个胖子了。 那年我十五岁,上高一。凭着男生特有的小聪明和初中不错的底子,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和刚刚认识的一群满身臭汗或阳光或猥琐的男生,在学校招摇过市,嘻哈打闹。当时按照成绩选位置,于是我坐在了教室的最后一排,上课的时候和几个跟我差不多兴趣的男生打赌英语老师的胸是C罩杯还是D罩杯。 通往幸福路上唯一的障碍就是班主任。他经常会冷不丁地出现在后门,从后门的猫眼偷看我们,我被怂恿用彩色胶布封住了猫眼儿。班主任生气地盘查起来,几个没良心的朋友第一个就出卖了我。 班主任大发雷霆,重新调换了座位,把我安排在走廊的窗口那一组,三人同桌。我坐在靠近过道的位置,一个学霸型的女孩坐在里面,中间是林依人,当时班里最胖的女孩。她的脸不大,但是身上结结实实都是肉。她是一个土得像刚刚从新中国成立前走出来的女生,打扮却像一个中年妇女。头发永远扎成马尾或盘在头上,一个夏天就几件T恤换来换去穿,夏天也从来没有穿过短裤,都是大地色系的休闲裤和牛仔裤,再加上运动鞋。冬天就在外面裹上棉袄或者羽绒服,更像一个球。衣服永远是绷在她身上,跑步的时候都迈不开步子。 我几乎不跟她说话,即使说话也基本上都是问句,比如,老师刚刚来过没,讲的哪一页,这章已经学过了吗?等等。 她也从来不主动找我说话,倒是跟旁边的女生还蛮聊得来。有时候两个人就趴在桌子上说些悄悄话,然后两个头靠在一起偷偷地笑。 她来得比我早,走得比我晚,甚至连下课的时候都没见她去过厕所。这点一直是我心里的一个疑惑。但是那个时候,我没空解开这个疑惑,也懒得理会她。因为我的心里满满都是许言言。许言言是一个特别好看的女生,眼睛不大,但是一笑起来的时候就弯弯的、亮晶晶的,鼻子也小巧,唇红齿白。皮肤上没有一点瑕疵,留着中发,偶尔扎起来,巴掌大的小脸,还有一颗小小的虎牙。 我第一次跟林依人的正常对话,是从一节出糗的英语课上开始的。我那时正在笔记本上乱写乱画,结果被老师点了名,又突然问我为什么没有交英语作业。我只好找借口说掉在家里了,这种招数我从念书到现在用了很多次,一般得到的答案是下次带来或者下次注意。结果英语老师盯着我说:“那行,给你十分钟,回去拿吧。” “啊?我家蛮远的。” “你家不就在学校对面吗?上次你爸见到我还跟我打招呼,让我特别关照一下你。赶紧回去拿。”怕露馅我只得说,“老师,我好像带了,我再找找。”我把桌子盖掀起来,开始慢腾腾地一本一本地翻,嘴里还自言自语,“哎,去哪儿了,也不在这儿。” 老师翻了我一个白眼说:“那你慢慢找,下课要是还没找着,我就打电话让你爸给你送来。” 我猛点头,用书挡着自己,病急乱投医地问林依人:“昨天的作业是什么?” 她在本子上写“情境对话”,然后把本子推了过来。 “你们都交了吗?” 她点了点头:“早上就交了。课代表让你交,你在睡觉。我这里有一份草稿,我交上去的不是这个,你要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