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岁的手

　　总能看见你的手。你26岁的手。白皙，略有些清凉，闪着光泽。

　　现在呢，这个夜晚，27年过去了，攥紧了你的手，它们温热、绵软、亲切，十分听话，乖乖地躺在手心，不像27年前那样匆忙，小心，腼腆，宛如受惊了的小白兔，伺机就要躲避，逃离。

　　要躲避到哪儿去呢。要逃离到哪儿去呢。当然它们不说话，让人猜。谁能猜得到呢。谁又有心思猜呢。

　　日子棋子一样摆布在偌大的棋盘上。每一局都是新的。每一天都是新的。每一缕风都是新的。每一句话都是新的。每一条街道都是新的。你的每一次眨眼都是新的。你的每一次微笑都是新的……哎呀，怎么回事呢，26年了，好像才开始活，之前的日子不做数了，可以忽略掉了，全是被消散在风里了，淹没在尘烟里了，和那么多的人啊事啊溜走了……只有从现在开始才是真实的日子呢，才是回味无穷的日子呢。这感觉多么好。年轻多么好。是不是。

　　白皙，清凉，发着微光的手，它们的小心翼翼，暗藏了一些秘密，叫人意会的秘密。可以不说出来。说出来就失去了味道。嘘——别说，你瞧，就是这样的，你26岁的手告诉给人许多秘密。它们滔滔不绝地诉说，通过手心，通过温度，通过时间，通过风。微妙的，令人悸动的，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潺潺流水一样……那些俏皮，兴奋，激动，憧憬，都通过你这双手传递过来。传递过来。源源不断。不绝如缕。心心相印。心领神会。

　　26年了，居然还是这样活色生香。以为远了，老了，淡了，不在了，流失了……以为？以为是不作数的。

　　仔细盯着这双手，日子就生动起来。你26岁及之后的两三年，它们是白洁如玉的。已经习惯了它们的颜色，温度，触感，哪一天不摸一下，就感觉少了一些什么似的。一摸，感觉就回来了。

　　然后就渐渐地略有磨损了，比如说，指头肚上多了些茧子——那多半是那年盖房子搬砖弄的；比如说，手背上裂了一道口子——那多半是坚持在寒风里劳作的结果。

　　再后来，养育孩子，做家务；白天忙碌顾不上，半夜三更从巷子口上拐几个弯推自行车往家里运炭；后来，在小超市给人家干活时倒腾冷水、剁冰冻的猪肉；腰椎间盘膨出了还每天在客运站打扫半天卫生……这双手，就面目全非了。就找不到你26岁时候它们的感觉了。当然，渐渐地也就有些忽略了，这双曾经叫人怦然心动的白皙细腻圆实的手。时光是个好东西，也是个坏东西，它把许多不堪悄悄埋葬，又把许多美好遗忘。

　　当然，记忆里还是有的。它们在记忆里闪闪发光。它们的白皙，清凉，光泽，早已定格，一直储存着，保鲜着，预备什么时候了突然跳出来，俏皮，微笑，跟当年一模一样。就像这个夜晚，它们乖乖地躺在手心里。模样质感，肯定不同了。一定变化了。可是，想象是会拥有无边无际翅膀的呀。

　　此刻，27年过去了，你的手，它们一动不动，绵软，温热，略有些粗糙，略有些干涩，仿佛婴儿，躺在手心，让人踏实，放心。于是，伴随着微鼾，它们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