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什罕轶事
巴什罕乡位于建昌县的东岭下,白狼山的东麓,和玲珑塔镇、黑山科乡、药王庙镇、二道湾子乡相邻。巴什罕乡是我的老家,我出生在一个叫做娘娘庙的小村庄里,在那里读小学,后来去巴什罕读初中,那时叫做巴什罕公社,我家离公社所在地大约有七里地,每天骑自行车上学,后来,应该是在一九八三年,公社改为了乡。 辽西所有乡镇的格局都是大同小异,几家单位散落在街道两旁,周围是普通的民房。同附近的其他乡镇比较,巴什罕的街是相当的宽阔,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道,西高东低,大约有三百米长,却足有七八十米宽,更像一个宽敞的广场,一条公路横穿而过。街的北面,最东面是综合厂,接下来是供销社的门市部,然后是公路,再往西是兽医站、收购站和小学;街的南面,分别是:中学、公社、银行、医院、邮政所,然后是公路,公路西侧是拖拉机站。只有供销社的门市部是气派的大瓦房,其他单位全是低矮陈旧的平房,连公社也是。 综合厂是个四周全是房子围成的很大的院子,里面是各种修理、加工制造的车间,有电焊车间、粘车胎的修车铺、给大牲口挂掌的铁匠炉、熔铁铸造炉盖、炉箅子的翻砂车间、裁缝铺、皮匠铺,还有专门打棺材的木匠铺。综合厂门前和供销社交界的地方有一棵高大的松树,三个人合抱粗细,四五丈高,不知什么原因枯死了,综合厂的木匠们找了十多个人帮忙,整整鼓弄了一天,才把树伐倒,那是打棺材的上好木料,当然是打棺材用了。 供销社占据了一面街的一半还多,综合门市部永远是人人们愿意光顾的地方,有事没事都要逛逛商店。一溜十多间大瓦房是街上最好的建筑,整块玻璃的大窗户,明亮气派。十多间大瓦房里面是连通的,经营着各种各样的生活必需品,由东往西分别是:副食柜台,卖烟酒糖茶、油盐酱醋、糕点调料;百货柜台,经营针头线脑、香皂肥皂洗衣粉等;接下来是文化柜台,卖各种文具和图书,也卖一些常用的药品;然后是衣帽柜台,针织品柜台和卖布料的华纱柜台。所有的生活用品一站式采购,相当于现在的综合超市。 那时候,供销社是很吃香的单位,营业员从来都是高傲的扬着脸,一副带搭不理的表情。买烧饼,若没有粮票,不卖!连银行主任想给媳妇买块好布料都得跟营业员说小话,要是谁想买辆自行车、买台缝纫机,那得找供销社主任预约,还不一定啥时候有。 供销社除了综合门市部还有生资日杂门市部、夜宵店、饭店和采购站。生资日杂门市专卖大锅大缸、各种农具以及农药化肥;夜宵店早晨亮天就“开板”,一直到晚上天黑才“关板”,经营一些日用百货和副食品;采购站主要负责收废品,也收购中草药材、杏仁桃仁、猪毛羊皮,有时也收购些农副产品,但不负责收猪,收猪是收购站的事,收购站不归供销社管。那时街上除了供销社没有其他的商店,综合门市部关门了,人们无处买东西,为了方便群众才设的夜宵店。把开门营业叫“开板”,下班叫“关板”是因为门市部的玻璃窗户下班时要用一块一块的木板遮挡住,用一根象订书钉形状的长钢筋拦住,从里面锁死,早晨营业时再打开,所以叫“开板”、“关板”。 土地包产到户后,成片的土地都分给了各家各户,你一条,我一块,不再需要拖拉机来统一耕翻播种了,比拖拉机速度更快的汽车渐渐多了起来,拖拉机站就解体了。收购站也是如此,改革开放,取消了统购统销,生猪和猪肉的买卖放开,收购站人去房空,院子里长满了荒草。 邮政所最忙碌的人是投递员,每个所有三四个投递员,每人负责一片,每天带着大包的信件骑着自行车出发,风雨无阻。后来给邮递员配备了摩托车,有个叫陈显达的投递员是我们邻村的,刚刚会骑摩托时,掌握不好,回到邮政所门前停不住车,常常会溜出很远,回头看看溜得太远了,骑回去吧,结果又过了很远才停住。后来陈显达和同村的人因为果园发生纠纷,用自制的洋炮把人打死,逃到内蒙古的海拉尔,严打时抓回,枪毙了。那时,人们同外地的亲友联系全是靠写信,字里行间,透着亲情与温馨,不像现在,天南海北电话一按就通,三言两语,简单明了。你记得你多长时间没写过信了么? 医院里冷冷清清,只有公费医疗的人才买药,普通的老百姓有了头疼脑热一挺就好了,用不着吃药,乡下的小医院也治不了大病,倒是有一位姓蒋的老中医,很有名望,退休后,医院仍然留用。他已经很老了,头发几乎掉光,没掉的也全白了,他有一间单独的小屋,屋里有炕,炕上放着一张八仙桌,他盘腿坐在炕上,没人来看病,他就在桌子上看书写字,带着一副镜片圆圆的眼镜。有人来看病,他就坐在炕上给人号脉,据说他对治疗气血两亏很拿手。 兽医站也是冷冷清清,人有病都舍不得钱买药,哪有钱给猪买药,我有一位家族的二哥在兽医站上班,会劁猪,村里有孕妇生孩子,来不及找老娘婆,也找他接生,劁猪和接生,是两项完全不同的活计。 那时的农村信用社还没有成立,只有一家农业银行,人们没有余钱存入,也没有人借贷款,门可罗雀。 公社大门前曾有一个台子,是演戏时的戏台,或开群众大会时的主席台,后来拆除,碎小的石头散落一片,走路很是碍脚。公社没有车,书记主任到村里检查都是骑自行车,只有供销社有一辆辽老大牌的汽车。 人最多最热闹的地方当然是小学、中学了,中学的高中班级合并到县城的重点高中和药王庙的第二高中去了,只剩下初中的班级,一共十个班,一千左右的学生。学校的北门外就是街,为了防止学生总到街上闲逛,学校把北门堵上了,走南门,那也挡不住学生上街,男同学都是从临街的厕所爬墙跳出去上街,有一年的秋天时节,一个初一的学生爬墙往出跳,一不小心掉进了厕所的粪坑里,粪水齐腰深,那个学生被别人拽上来后,腰部以下湿漉漉的,沾满了屎,呆呆地站着,傻了一样,引得无数人围观,后来被同村的高年级学生领着去河套洗。我原来也经常跳厕所的墙出去,以后再也不敢了。 不是集市的时候,街上显得很空旷,偶尔会走过几个去公社办事的人,都是匆匆忙忙的。夏秋时节,会有人把自家树上结的水果摘下来,蹲在供销社门口卖,什么杏呀、桃呀、李子呀,非常便宜。其余街上的闲人,都是天天可见的熟悉面孔,几个老头有一搭无一搭的唠着闲嗑,天热时会把衣服脱下抓虱子。修鞋的老包头是一天不落地出摊的,这个老鳏夫,对异性的喜欢胜于年轻的光棍,没有活,他便坐在矮凳上打盹,一旦有女人来修鞋,他便眉开眼笑,少收钱甚至不收钱。 巴什罕本街陈家有个小伙子,有头疼病,203医疗队驻玲珑塔医院时,他家人带他去看,医生诊断他脑袋里有虫子,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病例,要尝试给他做手术,减免部分手术费用,但没有把握完全治好,他家人拒绝了。他犯病的时候,撕心裂肺地嚎叫,用手指甲抠脑袋,脑袋往墙上撞,往综合厂门前的那棵大松树上撞,撞得鲜血淋淋,他的脑袋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疤,不犯病的时候完全是个傻子,是头疼把他疼成了傻子的,他不到三十岁,年轻轻的就成了废人。街上闲逛的还有个姓张的傻丫头,曾结过婚,两年多没有怀孕,被夫家送回,傻丫头傻得只知道吃,她去供销社的饭店要剩菜剩饭吃,去公社食堂要馒头吃,街上有卖吃的她就要,不给就赖着不走,吃得黑胖黑胖的,脏兮兮的衣服紧绷绷地箍在身上。 只有到了集市的日子,街上才热闹起来,宽阔的场地使得集市上卖东西的分得清楚明确,卖大牲口的、卖猪崽的、卖筐篓的、卖锹把镐把的,卖蔬菜水果的。炸油条卖豆腐脑的大概有四五摊位,占据在医院和邮政所的门前,每家都放着一张油腻发黑的长条桌,两个同样油腻发黑的长条凳,冬天的时候也卖羊下水汤,五毛钱一碗,干的下货就那么多,汤是可以随便添的。多数都是兜里有闲钱的老头赶集来解解馋,或是做买卖人打尖。原来每个星期天所有公社都是集日,后来按照农历改为附近相邻的公社轮流是集日,巴什罕农历逢三、八是集日。 集市上还有卖死猪肉的,哪家的猪病死了,绝对舍不得扔掉,退毛,把肉烀熟,装在垫一层塑料的筐里,拿到集市上卖,一筐猪肉也不值五块钱。 张家的傻丫头和陈家的病小伙子都围在卖死猪肉的筐前,要肉吃。卖肉的受不了他俩的纠缠,每人给了一小块,张家的傻丫头吃得快,两口就吞进肚子,吃完了还要,卖肉的不再给,傻丫头飞快地伸出黑手,抢了一大块就咬,卖肉的人起身去夺,陈家的病小伙见有机可乘,拎起装肉筐就跑,顾此失彼的卖肉人只好去追肉筐。 后来张家傻丫头的肚子鼓起来了,她家里人断定是怀孕了。有人说,播种者是年近古稀修鞋的老包头,因为有人看见过老包头给傻丫头买烧饼吃。于是,张家傻丫头又被人娶走了,农村人娶媳妇,传宗接代是主要目的,只要能生孩子,就不愁嫁不出去。 这些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的巴什罕完全变了模样,满街楼房林立,商店一家挨着一家。改革开放政策下,经济发展,物质充足,从前的一切永远成为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