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陌上幡动

　　陌上幡动，陌上风动，陌上春动，不出城廓，却不知东风已至。

　　辛稼轩有词道：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

　　红梅先自开了，比之腊梅它仍是晚了些。然此梅非彼梅，很多年以后我方才弄明白一件事情，红梅跟腊梅虽然共有一个梅字，然而这二者在血缘上确是毫无任何瓜葛，一个属于腊梅科，一个属于蔷薇科。

　　腊梅实为蜡梅，它的花瓣具有油蜡般的质感，由此得名，又因其开在隆冬腊月，故而世人又称其为腊梅。

　　林逋笔下的那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说的就是腊梅，它的枝干虬劲欹斜、疏郎有致，比较容易呈现这种疏影横斜的嶙峋气质。

　　腊梅的香气尤为出众，它的香气冷冽，仿佛挟一袭冰雪之气，若是在月下黄昏，迢迢暗递，果然是暗香浮动，神清骨冷。

　　林逋爱梅成痴，他隐居于杭州西湖，终生与梅鹤相伴，世称梅妻鹤子，可见行为艺术古已有之，且古人远比今人来的雅致有品位。

　　不同于腊梅的清冽，梅花的香气是一种清香，它混合着草木树叶的湿润的气息，那便是春的气息，萌动、不安，似乎随时都有呼啦啦一拥而出的春的气息，然毕竟都有一个梅字，还是秉承了梅一贯的清雅脱俗。

　　李后主笔下的那句“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说的便是这种蔷薇科的白梅，它的花瓣繁复，花蕊纤长，落花之际便是容易形成这种纷然若雪的景象，腊梅是不大容易形成这种落梅风致的，它的花朵风骨瘦硬并不翩然，且只是枯萎而不调谢，到最后便如蜡般消融在春风里，每一种花都有自己的独特的品性，无可替代。

　　写这首词时李后主尚未北去，仍处于山温水软的江南，锦绣丛中的他并非没有心事，拂了一身还满，那拂拭不去的一腔缱绻心事，是家国情怀，还是闲愁几许，不得而知。

　　这么一个金玉般的人儿，他的词却并不是一味的绮丽柔媚，而是潇洒俊逸，颇有一种书生意气。叶嘉莹评论他是主观词人，也就是说他无需去了解这世间的悲苦别人的悲苦，他不需要世情练达，不需要洞悉人生，他只需说出自己胸中的那份积郁，但那份痛苦放置四海而皆准，每个人都能从他的词中受到触动，产生共鸣，这就是伟大的天才。

　　他全是无意为之，却担荷了众生的悲苦，后主有一颗赤子之心，天真纯然，保持一种天真是诗人的一种高贵品性，或许它比学富五车更为重要。

　　用梅来比后主，最是恰切不过，同样的清丽绝俗，我这里能看到的最早的开在春天的花就是梅花了，迎春还要在它之后。

　　除了赏梅，立春之际还有咬春的习俗，我家乡有一种野菜叫做芥菜，经历了冬的冰冻苦寒之后，它在味觉上呈现一种微苦而回甘的复杂体验，极生动极富层次，更多的是带着春的清香与气息，嚼起来韧劲十足，用来做菜盒比韭菜的更为醇厚。或是拿盐渍了腌成咸菜，佐以清粥、稀饭，或是下在面条里，那种风味断不是一般家常菜可比的，带有一种野菜特有的原始的山野气息。

　　我以为最保持其原有风味的做法，就是做成菜盒，极考验牙口，极有嚼头，韧劲十足，充满着山野的泼辣的气息，在立春之日名曰咬春，这吃的就是一种新鲜一种清口，一扫漫长冬季舌尖味蕾的迟钝与麻木，同时也不乏一种仪式感的成分在内。

　　今日立春，一个立字，便充满着一份仪式感的庄重跟隆盛，唇齿之间仿佛起了一个誓言般，从今往后便要打点起另一番心绪，可标新可立志。

　　一年之计在于春，老祖宗的遗训，春季是一年的岁首，或是读书或是远游，或是立一番事业，或是展开一场山崩地裂无怨无悔的恋情，总之，不要辜负了这如许的春光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