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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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渐清冷的风中，我闻到了秋的气息。在连绵不绝的雨中，我听到了秋的脚步声。年年躲不开的秋天来了，带来了躲不开的寒意。即使我裹紧风衣，寒气还是穿过千丝万缕间的缝隙，将寒凉送到我的心里。 秋天里凋零的落叶，秋天里阴霾的天空，秋天里瑟瑟的风雨，总令我陷入忧郁中，想起关于秋的悲伤记忆。 在我小的时候，我的母亲是个清洁工，她负责的区域是我家附近的一条马路，这条路有一千多米，道路两边是一幢幢的住宅楼，马路两边的人行道上种着一棵棵的凤凰。一到晚上，这条路便成了繁华的马路市场，个体摊贩们在人行道上摆摊卖着各种物品，还有烧烤摊、小吃摊等，这热闹的夜市要接近凌晨才会散场。 环卫所要求每天七点前把道路清扫干净，夜市留下的垃圾很多，清扫很费时间，所以母亲每天都会在五点左右早早起床，带上清扫工具出门。 在放假的日子里，我也会早起，陪着母亲去打扫街道。那些蔬菜摊、水果摊、烧烤摊残留的垃圾最多，也最难清理。软烂的菜叶、烂泥样的果浆、油渍渍的烧烤食物残渣黏在地面上，只用扫把根本就无法解决，需要借助钳子、铲子才能清理干净。每天早上近两个小时的清扫期间，扬起的沙尘迷蒙着眼睛，恶臭的垃圾味道刺激着鼻喉，沉重的扫帚酸软着胳膊。母亲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劳动，而我则每次都累得筋疲力竭。 在一个深秋的周末早上，我随母亲出门清扫街道。头一天夜里下了小雨，夜市没什么生意，街道上垃圾确实不多，但是一夜的风雨却将凤凰树的残枝落叶布满了整条街，一片片指甲盖大小的凤凰树叶粘在湿漉漉的地上，根本扫不动。我们只能艰难地用扫把、撮箕漾起雨水，一次次地冲刷，才能将这些树叶聚拢起来，扫进撮箕里。 因为费力，所以进展比往常要慢了很多。等到清理马路边的下水道时，路上的行人已经渐渐多起来了。下水道里的垃圾、树枝和树叶太多了，下水道里形成了一个个堵点，污水被拦截成一段一段的，眼看要满溢到路上了。我们只能蹲着用手先将树枝捡起来放在路边，再用撮箕把淤积的杂物舀起来倒进垃圾桶里。在清理的过程中，我一不小心将长长的树枝碰到了一个路过的女人，她大叫一声跳开后，一边抖着裤腿一边骂“没长眼睛吗？”我一看，她的裤脚处被枝叶上沾的污水弄脏了，有两道污渍，我赶紧说着对不起，可是那个女人依旧脏话连篇地骂着。我从没被人这样当面辱骂过。那时候的我才十来岁，正是脸皮薄、自尊心很强的年纪。我红着脸，眼眶里的泪水忍不住地往外冒。 在不远处的母亲听到这边的骂声，过来了解情况后也向那个女人道了歉，可是那个女人还是不依不饶地，除了脏话，都是些“你们臭扫地的”、“这么贵的裤子你们赔不起”之类的话，语气里满是鄙视，母亲生气地和那个女人理论起来。吵闹了一阵子，那个女人终于骂骂咧咧地走了。母亲摸着我的头叫我不要理那种人，我怕母亲难过，装作平静地说没事，然后低着头继续掏下水道。 下水道里的树枝杂物被清理干净了，水流通畅了，一些细小的凤凰树叶随着水流转入地下管道不见了。站在路边向街的另一头看去，长长的一条街上葱茏的凤凰树在风中摇摆着，摇落一片片落叶，漫天飞舞。这是许多诗人、画家、摄影师所歌颂的美景，可是对我们来说，则意味着又要去打扫一遍了。 看着长街的落叶，看着来往的行人，我的心中满是悲愤。年少的我想不明白，只是一个无心的小失误，便被人如此地辱骂。年少的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这么辛苦地工作，得到的收入那么少，还被人看不起，我想就只是因为“扫地的”这个身份。 那时候，我有一个好朋友肖，肖的家和我的家在一条街上，相距不远，我经常在课后到她家里去，一起写作业、玩游戏。 肖家的阳台上搭了个花架子，种了很多花。第一次看到花架子的时候，我觉得他们家真是不会过日子，因为我家的阳台上搭了鸡圈养了鸡，几个破脸盆、破缸种了葱、蒜、红薯。养鸡有鸡蛋吃，种菜有菜吃，可以省不少菜钱，养花有什么用呢？ 到秋天的时候，肖家里阳台上种的菊花开了，一朵朵金黄的菊花，一片片层叠微卷的花瓣，千姿百态地摇曳成一幅美丽的画。我们在花香中唱歌玩闹，心情无比愉悦。从肖家里离开的时候，我总是千方百计要讨一朵花拿回家。闻着清新的菊花香，我也会想家里的阳台上种满好看的花该多好啊！ 肖家里买了一台录放机，可以跟着磁带学很多新歌，再后来肖家里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我们一起写好作业后，一起看电视，哪怕是广告也看得津津有味。那时候能买电视的人家不多，我曾经问父母，我们家什么时候买电视机，母亲回答我说，我们家哪有那么多钱啊！我只能期盼着有钱的时候。 直到那个秋天的早晨，那个女人的辱骂才让我意识到，富人是看不起穷人的。肖的父母是钢厂的工人，和我家“扫地的”的身份是不一样的。肖的家里有钱，我的家里没钱。 虽然我和肖一起的时候，肖从来没有表现出过优越感，可是我的心中开始有了疙瘩。我总是会想，肖会不会看不起我这穷朋友；我总是想，我和肖是两个世界的人，就不该呆在一起。 十一月里，街上一户人家在家里做家具，母亲让我放学后去那户人家那里背废木条和刨花回家做柴火。街上钢厂的职工家里都已经用煤气了，我家里还在烧柴火，因为煤气比较贵。放学回到家里，我换上旧衣服背上一个箩筐走去那户人家。在经过肖家楼前的时候，我突然犹豫起来，穿着旧衣服，背着破箩筐，我怕肖看到我这样子。踌躇了一阵，我决定绕开肖家楼前的路，从另一条远点的路走。 每天放学我都快快地跑回家，去背刨花的时候我都绕远路。这样持续了近一个月，我没有和肖接触过。 有一天在放学路上遇到肖，她叫住我，问我为什么最近不去她家里玩了，还说她家的菊花开了，我支吾着，不知怎么回答，只是匆忙地走了。那天我背着箩筐再次经过肖家附近的时候，看见阳台上的菊花，有些花朵已经凋谢了。 在那个秋天，由于我的多心和敏感，我丢失了一段珍贵的友情。 好在，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心智慢慢成熟了，我懂得了人的高贵在于灵魂，而不在于身份和地位。后来的日子里，我只要在家还是会早早地起床去陪着母亲扫街。后来我已经做了大学教师，放假回家的时候我还是会去帮母亲扫街，邻居们看着拿着扫把撮箕的我，常常调侃地说，你一个大学老师还去马路上扫地啊！母亲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说太丢面子了，我总是平静地笑着说没事。 每每秋风起时，看到满地的落叶，我的心里便期待着秋天快快过去，因为我知道，清洁工人要清理大量的落叶，需要付出很长时间的辛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