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鸟致敬
城边一片空荒沙地,填坑铲平,水泥砖铺上几条弯弯的窄道,便立显整洁舒缓起来,小路边栽植些松柏、白杨以及杏树桃树又植上几片片绿草地就让人有了公园般的感觉。于是弄块卧牛石刻上“绿林公园”四字摆在路口,公园也就名符其实了。 冬日里,园内隐去了春天的噪动和夏日的喧嚣。午后乘着些阳光的短暂暖意园内的景致便会活泛起来。先是杨树上黑黑鸟窝内的一对老鸟,他们缓迟地动着身躯,调好自身方位、视角。午休带来的精神使他们全神贯注地朝地下小路望去。观望品评园内游人几乎成了必修课。公园两个入口,他们居高临下地用视觉严实地把守着。这是对老夫妻鸟,动作慢得已有些发笨。这时翁对妪说,注意点脚下,别失神摔了。妪说,你也是,别太专注漂亮女人留神掉下树去。有一搭无一搭的话间,他们关注的人便陆续来了…… 这是一对年轻恋人,男孩高大,女孩娇小,穿着时髦且有些单薄。女孩搂着男孩腰,两手便就分插在男孩的上衣口袋里,嘴巴刚好快够着男孩的的右耳轮,嘴张合着像永远在说话或者在撒娇。男孩右臂揽着女孩又抱又携地裹着女孩走,闲下的左手来回幸福地晃着且戴着只红色手套,一团红色于午后阳光之中耀眼地招遥着……鸟又说话了,翁说,那女孩好啊,有福,啧啧。妪说,你看那男孩多实在呀,抱着恋人遛公园,呵呵……年轻恋人在他们的赞叹和艳羡中走出了他们专注的视线。留下的是红手套的闪耀与幸福…… 再进入视线的是一对青年夫妻,穿着依然时尚,举止行走透露着儒雅淡定,休闲散步中会停下脚步,男人给女人拽下衣服后襟和脖领,女人便瞟向男人从容且稍显妩媚的眼神。两人话不太多,或许是内心的平静让他们脚步平实稳重,恰如这冬天的午后阳光——温暖散淡。忽然,那女子身子一晃险些栽倒,也许是那不宜遛弯的鞋子出了错——鞋跟儿高。鸟们的意外惊怵间,那男人一个健步横跨过去右手一抄,便把女子稳稳地搂在了怀里,顺势给女子一个吻,以对其惊吓表示爱抚安慰。女子惊色稍定就又回了男子一个吻……啧啧,妪鸟又说话了,年轻真好,身轻如燕呐,如年轻时的我们,一把搂住了要倒的爱人。是啊,翁鸟接着说,连意外险急也能换来两个亲吻,一人一个吻,你瞧瞧,年轻什么事都能化成好事……一对夫妇的身影消失了,留下鸟夫妻的祝福和留恋。他们记清楚了,那男青年满头黑发有些卷卷,在健步横跨抄揽爱人时,那头卷发阳光下一闪显得特别帅…… 第三对来的是老年夫妇。老头迈着雀步,右手横端着左手晃当着,显然是个病者,脑血管病后遗症。老太太跟在后边半步远距离,时刻盯着男人的身姿状态,充当着保护者角色。老太太左胳膊挎个马扎,右手半伸着随男人的蹒跚步伐来回晃着,随时要扶或拽一把的样子。鸟夫妻张嘴了,妪道,真不易,一个拐着一个要时时备着扶,老来伴啊。翁道,老了,病了,那男的多像奔死亡门口去呀。可不是嘛,老了都是往死活呢,妪又道。接着便都不说话了。他们看见一个弯道向阳处,那病男人停住脚步,老女人就忙上前半步把马扎放在地上,摆平摆正又摁了摁,才扶男人慢慢坐下。约摸几分钟后,又让女人搀起继续慢慢走起路来。二鸟很感慨,心想,老了,什么都不行了,唯有二人的支撑才会过得起时光岁月。他们又想,那病男人没了以后,女人也许不受累也不用挎马扎了,那倒轻松了。可什么也不挎不搀不扶人就真轻松了吗?日子中担不起的轻松是否更累更乏?二鸟想不下去了……望了眼慢慢远去的病老男人和挎马扎的老女人便双双缩进窝里依偎在一起。一对老鸟又想了些什么呢?不知道。肯定的是,心情不会净白得如蓝天白云。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二鸟确实老了,老的有些难记天数。相互依偎的流光里,他们觉得还活在那个冬季。一天,太阳出奇地亮暖,于是他们双双挪起身子又观瞧起园内风景来。依然是午后,依然是全日中最暖熙最提神的时光里……于是,他们见到了疑惑和惊奇…… 他们先见到那个左手戴红手套的男孩子,今天不是一手而是两手戴着红手套由公园入口跑过来,脚步勿勿,双臂摇晃。身边却没了那个像赘在身上的娇身女孩……恋人两人变一人——散了不是?二鸟不解…… 第二个入眼的是那帅气的卷毛男子一人在跑步,身边少了那个穿高跟鞋的女人。卷毛在柔光下稍稍后动着,像和微细午风说着往日的事情。昔日亲昵淡雅的小两口今儿一人出来跑步莫非是在“冷战”亦或离了?原来是二人散步现在是一人跑步,是否没了“高跟鞋”跑起来更超脱!亦或是沉沉的步伐在丈量着寂寞倜伥的长度。 二鸟疑惑着又感叹:水般流动的岁月带来的竞是如此坚硬的生活…… 老病男人来了,是一个人来了。慢慢挪着脚步,身后没了挎马扎的老女人。二鸟憋不住终于说话了。翁急急道,不对,不对呀,老女人咋没来反而是病男来了……妪凄凄道,没熬过那病男人吧?唉,好人先走了,剩个病秧子,可怜了不是……那病男人自己左臂挎个马扎。累了,停下来坐一会儿就又晃了几晃、慢慢起身蹒跚而去…… 二鸟不言不语了,缩回窝内紧紧依偎在一起…… …… 转年初夏,第一场雷雨后又刮一阵风,杨树上的鸟窝被刮下。雨过天晴,散步人看见树下一团树枝草节儿里有一对鸟的干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