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珍贵的刹那时光

　　一九九七年秋天，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一群十七八岁的青年，背着行囊，有的在父亲或母亲的陪伴下，有的独自一人，走进绿树成荫犹如花园般的大学校园，他们会在这所学府停留四年。这里是他们人生旅途中的重要一站，他们是这里的过客。而我是他们的班主任，他们是我的第二任学生。这四年，我要陪伴他们一同走过，我们彼此注定有浅浅深深的缘。

　　当初，在寝室，见到他们的第一印象，个个满脸青涩，眼神澄澈，衣着朴实。在陌生的环境里，没有人大声喧哗。我向他们自我介绍，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我姓刘，我的责任是陪伴你们一起成长。今后你们无论在学习与生活中，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找我帮忙。此时，我用眼光扫视了寝室里所有学生，没有一个学生有反应。我知道，是因为我们彼此太陌生的缘故，同学之间同样陌生，他们自然有些胆怯。我只好主动，一个一个问他们，来自何方，叫什么名字。简单的沟通，学生们很快就放松了一些，脸上胆怯的神情渐渐退去。

　　很快，同学彼此认识与熟悉；很快，进入大学学习生涯；很快，南北方的学生都适应这里夏天热冬天冷的生活环境；很快，不能吃辣菜的学生也不怕辣了，很快，有的同学谈恋爱了；很快，我们师生走得很近了；很快，有的学生把我当朋友了，好多心里话都对我说；很快，他们学业有成，满怀希望走过他们黄金时代的四年，恰似弹指一挥间。

　　相信大家在此期间都体味到学生生活的酸甜苦辣。在他们心中一定烙上了一些抹不去的记忆，我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呢。

　　还记得，在毕业聚餐会上很多学生提出：“十年后相聚在校园”。这是他们举杯祝福、举杯告别时许下的一个美丽愿望，一个遥远的相约。或许，他们真的在意这个地方，在意校园的一草一木，在意这里的人或老师，在意这里曾经有过的浪漫，总想有一天回到这里，找回当年的感觉，重温美丽灿烂的青春时光。

　　还记得，他们的四年大学生活，我没少操心他们的学习，他们的成长，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情感波折，以及毕业后的去向如何。

　　还记得，那个站在寝室床边的又瘦又高、皮肤白皙的男孩Yang，第一次近距离面对我时，一脸腼腆的表情，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其实他是一名很优秀的学生，也许胆小才腼腆。当时我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个特别的想法，要给他机会锻炼，让他敢于面对别人，面对更多的人大声说话，让今天腼腆的男孩将来变成自信的男子汉。当时班上的学习委员去新加坡读本科了，班干部空缺一人。我有意征求他个人意见，是否愿意担任学习委员。他说：我怕胜任不了，声音小极了。我说：没关系，只要你同意，我答应尽力帮你，做你的后盾。是的，在班级开展工作的确有困难，我们一起想办法克服。你说行吗？他羞答答地点头同意了。接下来的一年里，我们时常交流，给他出主意，他也忒努力，与班级的各门学科的课代表联系紧密，配合老师，督促大家利用好晚自习的时间。工作开展得有条不紊。我没想到的事，也是可喜的事，第二学年时，他对我说：老师，我比以前有信心了。我想竞选系学生会的干部。真是太令我开心了，我说好呀，支持你。你的空缺可以由其他同学顶替，也是个其他同学锻炼机会。我更没想到的是，在毕业聚会时，他高高兴兴举着酒杯给我敬酒：老师，感谢您！是您改变了我，从此我有了自信。

　　果不出所望，走出校园后，继续读研，读博，留学美国。曾经腼腆的男孩在十年后的聚会时，带给我一个更大的惊喜：老师，如今我已经是清华大学的副教授了，我要做一个像你一样的老师。我很欣慰，学生给予老师这样的评语，比获得高级的荣誉证书还值得骄傲。

　　还记得，那个高挑的四川姑娘，初触情网因失恋而痛苦不堪，我守在她身边长达八个小时之久，对这个不思茶饭的姑娘有些心疼。更少不了苦口婆心地开导。告诉她，有时选择放弃是放下痛苦的最合适的方法。失恋自然痛苦，只有经历过才会懂得，有时爱也是种伤害，只有失恋了才会明白，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什么人才适合自己。十年后，她从上海赶来聚会，如今已是贤妻良母的她，被幸福滋润的她，脸颊溢满了漂亮女人特有的光彩。

　　还记得，那个湖南的小伙子，一年级期末考试前夕，阑尾犯了病，需动手术切除。我张罗着组织全班同学轮流值班照顾他，我在家做好汤汤水水或米粥，每天由学生专门送到他的床前，医院的医生还以为我是他的妈妈呢。十年后，他变得能说会道，初为人父的他也从长沙赶了回来，与自己的同窗欢聚一堂。

　　还记得，那个皮肤有点黑的东北男孩，相比其他学生成熟一些，是本班的班长，也是一个比较懂事的孩子。在校四年的时光，他像个乖孩子一样默默地关照我，这里用到关照二字一点也不夸张。上个世纪98年的深冬，我在讲台前，突然晕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令所有学生惊吓至极，不知所措。待我醒来后，他与其他几个同学搀扶着我，把我送到医院急诊，守候着打点滴直至深夜。那情那景至今难忘，难忘的是深入内心的感动。那时的我，身体的确不太争气，就连进食堂用餐，也会遭遇上吐下泻瘫软在床的磨难。电话求救本班的女生，可是第一个赶到我家的是他，他很有主见，立即让其他同学找的士来，送我上医院，一陪又是一整天。耽误了他们的学习，我内疚呀。回到家，他还为我下面条，真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我。直至今日，他对我的关心就没间断过。

　　还记得，另一个东北长春的男生，一次做物理化学实验课时，被酒精烧伤，被立即送往武汉市三医院烧伤科医治。应该说伤势不轻，右侧的脸部，颈部以及右手臂膀都有局部烧伤。当我赶到医院时，他的头脸，脖子，手臂已经被白色绷带包得严严实实，看上去怪吓人的。我难过得流泪了。我立即联想到他的父母如果知道自己的儿子遭遇这般磨难，该有多痛心呀。不行，我要立马找医生询问病情，并要求用最好的药，最可靠的护理方法，尽一切可能不给孩子留下烧伤的疤痕。医生说，我们会尽力的。他的烧伤面积相对而言不大，但局部有深度烧伤，有可能留下疤痕。听到这些，我的心像被刀割了一样痛。着急问医生，疤痕会在脸上吗？医生说在颈部。不幸中的万幸，没有毁容。可我还是很难受。当我回到病房面对学生时，我强压自己难受的情绪，用平和的声调安慰他，不要有思想压力，告诉他，医生说，治疗好了后，需要一段时间恢复，以后一切都会好的。我说：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好班上同学轮流值班，照顾并陪伴你，营养调理有我呢，全盘为你服务，做好的汤汤水水由值班的同学送到医院的病房，你就积极配合医生，安心养伤。感谢现代医术，这孩子痊愈了，并无大碍

　　还记得，另一个班的河北帅小伙子，大学毕业后，留校继续升造。他与我班的学生走得很近，也常来我家。我生日的那一天，他双手抱着百余朵的康乃馨，与其他同学一起，敲开了我家的门，异口同声祝福：祝老师生日快乐！祝老师身体健康！还有一次我在工作岗位上犯了腰病，寸步难行。还是他与我班的学生一起，轮换背我进医院，守在病床前，在医院与我家之间来回跑了很多趟，帮我取日用品。这份关爱已铭记我心。还是他，趁十年返校聚会的机会，他从北京快递一个推拿按摩靠垫送给我。还真够神奇的，快递员电话通知我收快递，我还在琢磨，是哪来的快递呢？我下楼，一开大门，首先见到的是他，还有其他几个在北京工作的学生，我一阵惊喜。没想到取快递的同时，正好为他们打开大门，迎接他们的到来。我问快递员：快递来自哪里？没等快递哥答话，他笑着戏说：我寄的包裹，多巧，我人到了包裹也到了，好像我们是被邮过来的哈。老师我签收了。我连声说，好好好。多么用心的学生呀，有了这个靠垫，常做腰背的按摩与推拿，腰背会舒服多了，也不会再犯腰痛的毛病了。我该如何谢他呢？让我想想。

　　还记得，那年头电脑没普及，一有国际足球大赛，我的家就成了这群孩子们的看球赛的场所，进球的欢呼声把房间里的空气都震动了。小小的家平添了许多的生气，一想起他们，就能感觉到他们的欢声笑语还回荡在客厅里。

　　有太多太多的还记得，有太多的被感动，有太多的难忘时刻……

　　留在武汉工作的学生组成了一个筹备小组，近两三个月来，一直筹备计划毕业十年聚会的时间、内容、住宿，餐饮、迎来送往等等事项，甚至放下手头工作，请假陪同大家，真不容易，辛苦他们了。

　　喜欢做菜，一直是我乐此不疲的嗜好。家里来了客人，留他们用餐，一般是不会去餐厅的。我住的东三区离集贸市场很近，骑自行车几分钟就到了。市场里陈列销售着各式各样的鱼、肉、海鲜产品、鸡、鸭、牛肉、羊肉等鲜货。肉类的熟食品应有尽有。品种繁多的新鲜蔬菜水灵灵的，四季水果五颜六色的，还有干货与调味品。足不出校门就能采购所需的原材料，做一桌家常菜没的说。

　　这次学生毕业十年聚会，回校的学生人数不少，大家都说要到家里来看望我。我岂有不接待的道理，提前准备是必然的。于是早早盘算着做那些可口的菜。想起十四年前，邀约学生来家吃大餐，做过的一道菜“大王饼”，当时从烤箱里端出的那一刻，不仅浓郁的香气扑鼻，而且那黄灿灿的色泽更是诱人，味道吗，自然远胜过猪排。十四年后的今天也少不了这道菜。炖排骨藕汤、红烧蹄花、糍粑鱼、蜜汁花生、五香豆干这些全是学生们的最爱。还有其他的……

　　此次聚会，两个班的学生，前前后后回来了一多半，共计31人。

　　其中多数学生挤在十几平米的客厅里，还有的在房间里，大家都在帮忙作，帮忙吃桔子、柿子，柚子。唯恐遗漏了任何一个学生，我不停地张罗。好像年轻时与好友相聚时有些亢奋，不能自持，可想而知我当时的心情了。

　　周日下午，我为暂时未离开的十多个学生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人多，只能围着桌子站着就餐。我说委屈大家了，大家连忙说，不委屈，站着吃才能多吃老师做的好菜。有学生说，老师，我们早就知道，你在两周前就开始准备了，我们那时就开始馋得流口水了。说实话，我就喜欢听学生们用这样的方式夸我菜做的好。同学喝的是自己带来的洋酒，吃的是我做的家常菜，频频举杯，彼此祝福，太有气氛了。

　　回到岗位的学生发来短信：老师，非常想念在你家的团聚，还有你做的美食……你像我们的妈妈一样好……感谢您老师！

　　或许，四年师生一同走过，有太多太多的故事留在心间，对他们的牵挂犹如像牵挂自己的孩子一样，早已于心生根了。

　　佛语说：缘起缘灭。万事有始有终，人与人有聚有散。然而，在我生命中与他们的相遇，却验证了缘起情不灭。

　　此生，我收获了最诚挚的一段师生情，这情在十个春秋的轮回里，一直延续至今而绵长。在一个又一个节假日里，在平常的长夜里，总能接听到从遥远各地打来的电话，有祝福、有问候、有关心。天地间最温暖人心的莫过于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关爱了。

　　匆匆写下这些文字，只为留下一些珍贵的刹那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