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言悔
2007年4月1日,正值初春时节,一个艳阳高照、和风煦煦的日子,老同学走完了她幸福而坎坷的66个春秋。她一生好强,上进,更是爱美,也可能正因如此,才选择了这样一个日子。她是一位普通的贤妻良母,没有庞大的送殡队伍,也没有隆重的送殡仪式,老同学倘若在天有灵,定算是遂了她的心愿,是绝无遗憾的。 我入学时是上个世纪的50年代初,学校建于我村刘氏家庙。那时正处建国初期,人们还比较贫困,穿的衣服、鞋袜,都是农村自产的小粗布做成的,能吃上棒子窝头就很不错了。日子虽然很艰苦,但小伙伴们每天在一起学习、玩耍,却过得有滋有味。当我们升至二年级时,一个初冬的上午,我与小伙伴们刚刚到校,班主任周金堂老师从办公室里领来一个人,向我们介绍说:“咱们班里又增加了一名新同学,她叫刘桂芝。”小伙伴们顿时惊呆了,看样子她比我们大上一两岁,比我们高出一头,是一位翩翩女郎。她的到来像是小天使的降临,她穿着一件米黄色的棉上衣,脖子上象挂着一条大狐狸尾巴,一条宽大的腰带系在外边,没有人能说出这叫什么衣服,同学们多想知道啊!最终有一个小伙伴还是鼓足勇气问道:“你穿的那是什么呀?”只见她微笑了一下,毫不羞涩地说:“这叫列宁服呀……”小伙伴们无不投去羡慕的眼神,后得知她出生于哈尔滨,兄妹六个数她年龄最小,全家都在哈尔滨,她是随父亲退休一起回家的。父亲是位七级工人,家庭条件十分优越。在此后的日子里,我们便一起读书,所以一直称老同学。 刘召才是我的挚友,他孝敬父母,为人忠厚,好学上进,我有事常与他切磋,十分和得来。他55年毕业于任丘一中,58年时,农村知识青年大部分外流,召才为了照顾父母,一直留在家里,是村里唯一的一名初中生,后一直任生产队会计。在60年代初,召才的父亲不幸逝去,他承受着巨大悲痛,与本村郄通、李保田、刘桂芝自动成立了学习小组,在此期间,他除了照顾母亲外,写了许多诗歌与杂文,多次受到县政府表彰,被命名为先进知识青年。在瓜菜代那无柴少米的日子里,有限的几个净面饽饽总是留给母亲吃,自己一直是吃糠咽菜,白天时常去村边捡柴,冬仨月没有煤火,屋子冰冷冰冷,睡觉时不忍心让母亲受冻,总是先焐好被窝,自己脱衣服将被窝温热,穿好衣服,再让母亲钻井温热的被窝里,盖好后,他再坚持刻苦学习。天天如此,渐渐地他消瘦了。此时的刘桂芝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尤其是他的行为感动了她。为了给召才减轻一些负担,她主动地承担了大量家务,担心召才的身体健康,时常把家里的净面窝头拿来给召才吃,就这样,爱悄悄地走近了他们。那个年月,既没有甜蜜的亲吻,也没有浪漫的拥抱,更没有时间去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到文学创作上了,他们的爱是最纯洁的。时间一长,被一直将桂芝视为掌上明珠的父母发现,他们不愿把女儿嫁给一个年长7岁的庄稼人,提出了严厉的反对,并以打骂相威胁,但性格倔强的桂芝毫不动摇,通过对父母的耐心说服,最终赢得了父母的理解。于62年春,他们结婚了。 婚后,家里很穷,桂芝为赌一口气,与丈夫省吃俭用,拼命起早贪黑干活,孝顺婆母的她晚上还要与丈夫刻苦学习。第二年冬,他们的第一个儿子降生了,高兴之余,桂芝主动承担了所有家务,做妈妈的喜悦让她忘记了一切,使他们看到了未来的幸福。又是一年的若干,日子稍有好转,召才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他想完成一部歌颂农村合作化的长篇小说《乡曲》,得到了桂芝的大力支持。她帮他做了大量搜集工作,查阅了有关资料,《怎样办好农村生产合作化》《合作社社章》等等,正当他们挥管高歌之时,四清运动开始,召才时任生产队会计,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身心备受摧残,为此只好停笔。四清结束后的第二年,母亲不幸撒手而去,这给他们留下了深深的伤痛。 66年,轰轰烈烈的**又开始了,大部分知识分子,作家均遭到批斗,被打成黑五类,大部分小说也遭噩运。这时《乡曲》刚刚写到第三章,不得不彻底停笔。从此,他们的写作只好被永远地放弃了。 到70年代,桂芝已是3个孩子的妈妈了,此时的刘召才看到村里的土地干旱,水源少,农作物减产,只适应低水肥品种,他又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决心培育一个产量较高又适应低水肥的小麦品种,并得到妻子的支持。于是,他们刻苦阅读了大量有关农业技术的书籍,搞起了大面积小麦有性杂交。当时,没有透明袋,他们大胆实验,用窗户纸涂上桐油,再做成一个个小袋,用起来,效果很好。小麦授粉季节性强,时间性强,必须是初夏扬花时,上午八点至九点完成。连续培养几年的品种,一但时间错过就前功尽弃,受粉的小麦为了不与其他小麦杂交,必须套袋,每株之间还要挂牌,上面有母本父本的详细记录,他们一直夫唱妇随。这一干就是十年,其套袋两万多个,曾多次受到县地的表彰并获奖,其中在地区试种的一个低水肥品种荣获一等奖,并正式命名为《任?751》,曾在全县得到了推广。80年,刘召才被评为河北省劳动模范,出席省劳模会,这与妻子刘桂枝的大力支持是密不可分的。 进入90年代后,刘召才已过花甲之年,曾一度担任支部委员,主抓农业技术的村主任,除本职工作外,在闲暇之余,他还做起了昆虫画,每到秋季妻子刘桂枝便帮他捕捉大量昆虫。他们做的昆虫画颜色鲜艳,栩栩如生,曾被任丘电视台拍过专题片。 为了活跃村里的业余文化生活,刘桂枝主动帮丈夫组织开展文娱活动,发挥她的特长,教人们扭秧歌。在忙忙碌碌中,人们总能看到他们夫唱妇随的身影。 进入20世纪后,他们的三个孩子(二男一女)已均成家立业。子女孝顺,他们每日生活在幸福之中,享受着天伦之乐。然而不幸却悄悄降临到了老同学头上。2006年4月,开始她偶感不适,并未在意,至6月份病情加重,开始胸闷咳血。经检查,确诊为肺癌晚期,闻讯如晴天霹雳,全家人痛不欲生,医师说道:“不要害怕,一定要正确对待,大部分癌症患者不是病死而是知情后被吓垮的,相信你一定能战胜病魔。” 七月初的一天,她又与家人又去了天津肿瘤医院,请专家会诊,医师说:“肿瘤的位置很关键,手术的可能性很小,暂回家保守治疗。”出院的那天,我去看望老同学,此时的她显得十分镇静而乐观,依然面带微笑,我再三鼓励了她,络绎不绝的乡亲们也前来看望她、安慰她,她变得更加坚强起来。于是,她每天按时服药,定期化疗。每日依然和风雨同舟的老伴踏着那熟悉的乡间小路一起散步,决心要和死神搏一回。 半月后的一个上午,我刚刚出门,只见老同学健步如飞,朝我走来,边走边说:“我有一事相求,我写了一篇文稿,看可否在《乡音》上发表?”我接过文稿,读后发现,整篇都是与病魔抗争及人世间的真情,读后眼前一片模糊,不知不觉中令人潸然泪下,遂即答应了她。当我将文稿转交给主编孟庆华时,他表示要尽快出版。 到8月中旬,老同学的病又发现恶化,腰腿部也开始了疼痛。这天晚上突然电话铃声响起,我拿起话筒,听得出是老同学的违章,显然她的声音已哽咽了,说道:“老同学,你很忙吗?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过来呀?你知道吗……我已不能下床了……我一直很钦佩你,你是医生,给我想想法,好就好快点,不能好就算了……让我少受罪不行吗?”一席话如雷轰顶,顿时我的心如同刀绞,无话可答,我在想:老同学,我不是不关心你呀!你是不知道,做为一名医生,对任何一名患者因不能挽救他的生命而无能为力时是多么的愧疚,多么无助呀? 次日,我与郄通(我的挚友,原学习小组成员)一同去看望她。当我们走进屋后,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老同学,面容消瘦,但一看到我们,她十分高兴,并一连说了好多话,依然是那样和蔼可亲,并表示一定要与病魔抗争。此时的召才衣不解带,不舍昼夜,精心服侍妻子,看得出他的精神也越来越差,但依然面带微笑,当我们告别时,他想到今天友人相聚,不知哪天就会天各一方,饱经风霜,数十春秋,复杂的心情一下子涌上心头,再也无法抑制,痛哭失声,“莫怪男子不落泪,只是未到伤心处。” 到10月下旬,老同学的病情进一步恶化,曾几次用抗癌药物无效,已开始剧烈疼痛,只好用吗啡止疼。到11月下旬的一天,我去看望她时,她自知时日不多,这次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看来我们很快就要分手了,我感到对亲人无比依恋,我爱家乡的一草一木,我爱这个世界,一生让我最知足的是我找了个好老伴。现在感到遗憾的是,有一封没有发出的感谢信,如可能的话,适当的时候你代发出吧:“那是1989年的秋天,我去哈尔滨市看望兄嫂,回来时当火车行至黑山县大虎山车站时,突发胃病,剧烈的疼痛让我无法走路,这时从车站来了一个服务员(后得知他名叫王卫东)二话没说,将我背起就走,一直把我背到车站口,又搭车去黑山县医院,到医院后,发现身上没有分文,医院得知情况后,不要押金,经医生确诊,为胃穿孔,迅速做了手术。手术做的十分成功,后又派人去邮局给家里拍了电报,邮局又免去了电报费,当家人到医院后,医院免去了一切手术费,对所有向我献出爱心的人们,我对他们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我衷心希望这些好人们一生平安。”我听罢随即答应了她。 2006年12月份第16期《乡音》出版并刊登了老同学的文稿。这天孟主编和郭玉峰贤弟带着10本《乡音》找到了我,我们一同去看望了老同学。进屋后,她躺在病床上,看得出她又消瘦了许多,但看到我们依然精神矍烁,躺着一一和我们握手,孟主编放下《乡音》说:“听文平兄介绍说,老大姐病得很厉害,为了让你早日看到,让印刷厂提前装订了十本,我真没想到,你现在是这样,精神好,说话响如洪钟,就凭你这么好的心态,多了不敢保,活十年没事。”孟主编的一席话,使老同学有说不出的高兴,当我们告别时,老同学让我们吃完饭再走,孟主编又说:“今天我们不吃,等下次来,我们要吃你亲手给我们做的饭。”这下老同学高兴极了,连说:“好,好,保证,保证。”几乎马上就想坐起来,当我们走后,没想到孟主编这席话真起作用,老同学的精神明显好转,而且三天没用吗啡。为此,我对孟主编的精神疗法赞叹不已。 到2007年2月,老同学的病已十分严重,2月2日,这天她写了一首诗,递到了老伴手里:同舟苦渡几十春,相依为命敬如宾,离别之痛人间有,劝君莫要泪湿襟。随后她紧握住老伴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别难过,总不会同时起程,你要照顾好自己,来世我们还做夫妻。”此时的老伴已是老泪纵横,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到了3月中旬,老同学已进入弥留之际,这天我去看望她,她用颤抖的手写下了告老乡亲同胞书:我爱亲人,我爱家乡,爱家乡的一草一木,爱不释手,病魔夺走了我的生命,我无法抗争,我大声呼唤,亲人们,父老乡亲们,祝你们平安快乐,永别了!桂枝。 老同学走了,她饱尝了人世间的冷暖疾苦,她一生不求波澜壮阔,只求快乐从容。对于幸福的理解,我们每个人是不同的,就像游走在美丽的山水间,有的人匆匆掠过,却不知在寻找什么,可智者总能从中找到令人陶醉的风景。老同学是从爱河里游过来的人,她是幸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