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口洲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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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泰和县马市镇的蜀口洲，是从水里长出来的一丛绿。 蜀口洲因蜀水岔道注入赣江交汇处而得名，全村百分之九十五都姓欧阳，有文友戏称，“蜀口欧阳”似乎可以当作此地的特定成语。 陪着蜀口洲一起生长的，有苍劲的大樟树、有青砖的老屋、有长长短短的卵石小巷，还有绿眼睛长嘴巴的鸬鹚。 我一直喜欢静谧的村落以原生态的姿势出现在视野里，一直喜欢“四季有风景，遍地皆春色”的乡野故园。 立秋前夕，我又一次来到蜀口洲。在车上，同行的友人回忆着上一次来蜀口的趣事。那一次是初冬，我们比村里的公鸡起得还早，头上顶着霜花，蹲下身子，打量菜园的蔬菜，也是满身的霜花。那一次，我们买了很有嚼劲的红薯干，野蜂蜜和土花生，还去了金沙滩。在一棵大樟树下，见到了史上最牛的篮球架。那个蓝球架就地取材，标新立异，用一个枯树钉上块正方形的木板，上面按了个简易的篮球框，灰白的枯树枝，桀骜不驯地剑指蓝天，一下子，古村、古貌、古情、古味、古意的影像，被一一激活。 走近，再走近，一个民风醇正的小洲，懒懒地立于水面上，好似缓缓地数着不慌不忙的时光。随意推开某一户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子的墙根处，摆放的酒坛子、竹凳子、小石磨、大斗笠，就是一幅安静的岁月插图。目光一遍一遍在老器物上留恋，如一壶茶在光阴里慢煮，很容易把人带进质朴而清简的春夏秋冬里。 这一次，当车子停在一棵古樟树下，我下车后，没有随着友人直接去江边拍摄鸬鹚，而是静静地立于老树下，慢慢辨别着方位，用眼睛和耳朵去感知这里的美妙时光。 两个虎头虎脑的孩童蹲在地上逗一只毛毛虫，清水墙上，一蓬葫芦任性地攀沿着，一只小鸟用爪子反复撩拨着葫芦上的绒毛。此刻，四处安静。 慢慢地，我走下石板台阶，亲近着江面。此时，太阳升起，透过树隙看渐渐染红的赣江水，有渔船点缀其间，有一排排的鸬鹚等候。心，时而起舞，时而沉迷，时而丰盈。此时、此刻、此景、此物，让人觉得，拥有与大自然独处的资格，妙不可言。 同来的摄友都在饶有兴致地拍摄请来的美女模特，我举着相机，走到另一边，我想在晨光里与鸬鹚“会晤”。江边，有渔船、有鱼网、有木桨、有鸬鹚，应该是最好的搭配。 鸬鹚也叫水老鸹、鱼鹰，身体比鸭子长一些，羽毛为金属黑色，善于潜入水中，用长而有钩的嘴巴捕鱼。在吉安，蜀口洲的鸬鹚可能是最多的，据身旁阔腰圆膀的汉子说，有一百多只呢。 鸬鹚比赣江的晨光醒得还早，为了拍摄霞光中的江景，我们又比鸬鹚醒得还早。 江面上，洗衣的村妇手握棒槌，有节奏地拍打着江水，霞光勾勒出她们丰满的身姿，她们说笑着，开启一天的美好时光。 一排排鸬鹚老实地蹲在竹筏子上，它们的脚，栓上了粗粗的尼龙绳，有的张着嘴巴向空中狂吟，似悲鸣的诗人；有的低眉沉思，像学富五车的哲学家；有的窃窃私语，仿佛是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这么近距离接触鸬鹚，我还是第一次，格外兴奋和新奇。 有鸬鹚点缀的蜀口洲，成了江面上一处独一无二的风景。 上岸，听见燃放鞭炮的声响，有村民在虔诚地烧香作揖以祈福平安，一问才知道，这是农历闰六月十五，人间的烟火味，瞬间抵达心扉。 蜀口洲的蜀口村是闻名江南的庐陵八大文化古村之一。是赣江边的一处世外桃源。洲上有复亨堂古祠、墨钵、宋代皇冠形古墓、崇德堂古祠等人文景点。这个面积12.85平方公里的洲上，古迹众多，明朝时被誉为“小南京”，村里曾创造出一门二十一进士的科举盛况，恐怕在全国也是少有的，蜀口村称为“进士村”，当之无愧！“父子同科天下有，八子齐中世间奇”，如若以“进士”元素打造古村，让昔日的科举辉煌再放异彩，小村崇文重教之风定是一个独树一帜的看点。 早起的农人扛着锄头忙着下地干活，有去扯花生的、有去翻红薯藤的、有去摘辣椒茄子的。在一个泛着油光的卵石巷子里，我们遇见一位担着挑子的老奶奶，一问年龄，八十多岁了。她的挑子一头担着带有泥土的花生，一头担着三条腿的木头小圆凳，笑呵呵地从地里回家，我们猜测着她下地干活的时间，她放下挑子，拢了拢花白的头发，又乐呵呵地笑着说，天亮得早，醒来了就闲不住，到地里看看花生、芝麻、西瓜和红薯，心里透亮。 晨光里，老奶奶挑着担子的影子，拉长再拉长，点缀着飞檐翘角马头墙的庐陵建筑、点缀着温润的小巷，点缀着静谧的慢时光。在一个老房子的门楣上，挂着一个竹圆箕，中间还有剪刀和圆镜子，它们有机地组合，成了“高大上”的辟邪神器，大门上一对油漆的门神，神采熠熠。“万物之于自然，烟火之于人间”，小村寻常的一处场景，就是挥之不去的乡愁密码。 此时，我们，一群悠闲的游客，享受着心无挂碍的宁静，我们拍摄的不是空间，而是滴答作响的时间。此时，回不去的乡，离不开的城，属于我们的乡愁，会在哪棵树梢上停留呢？ 崇德堂建于明永乐九年，从永乐二年（1404年）欧阳永俊第一个登科进士开始，蜀口洲的村道上，学子考中报喜的马蹄声就一直不停地哒哒作响。代不乏吏，明清两代，进士二十一位，举人二十八人，贡生、征荐一百五十九人，官至尚书、翰林院大学士等近两百余人。“父子进士”、“兄弟尚书”、“朝天八龙”、“三世宪台”，这些科举奇观，至今令人仰慕。江水悠悠，树荫婆娑，行走在小村，我似乎听到了古宅里琅琅的读书声，又似乎看到了一个个才子考中还乡的喜人场景。 这样的江南小村，是一棵棵老树的葱郁，是一场场风雨的记录，是一寸寸时光的停滞，是一辈辈欧阳氏的守侯和荣耀。 崇德堂东南角，一棵小榕树显得格外葱绿，在小商店门口，我遇见了六十六岁的欧阳元德，他是欧阳宗亲理事会的会长，退休老师，讲起祖上昔日的辉煌，他眼神里始终放着亮光。我端坐他旁边，打探着欧阳祖上的趣闻逸事，仿佛回到了宋朝的某一个上午，与时光对弈，虽曲终人散，如梦无痕。但此时，我和欧阳大哥端坐在墙根的石凳上，心潮澎湃，不停地赞扬他们祖上的殊荣。 据《欧阳族谱》记载，蜀口村是南宋建炎年间（1127——1130年）楚州宝应县知县欧阳献可长子欧阳德祖从万安常溪顺着赣江而下，在蜀口打猎时，发现小洲风光旖旎，天时地利，在此肇基。近九百年呼啸而过，如今，小村成了国家AAA级旅游景区，是江西省独一无二的人文岛，江南进士第一村。 “蜀口一等人，出忠臣入孝子，洲上两件事，非读书即耕田。”村史展览馆的一幅对联，耐人寻味。如今，祖上那些眩目的往事，换成了时光中的浅斟低唱。古村，记载了一处曾经的繁华，古村，也倾述着一段沧桑的往事。 欧阳会长说，这棵榕树是远方的欧阳宗亲馈赠的，“榕”通“荣”，具有极强的生命力，“绿荫满城，暑不张盖，凌冬不凋，独木成林”，榕树是吉祥的树，也是神奇的树，象征着欧阳氏久经沧桑，盛而不衰，奋发进取。 旁边晒坪上，竹编的圆箕里凉晒着花生和红瓜子，我们随意抓把花生开吃了。欧阳会长说，他们这里祖祖辈辈都没有种过水稻，多是种茶叶、甘蔗、花生、红薯、大豆等作物。 说到蜀口洲的农作物种植，我忽而记起原来听过的一个小段子，一个城市姑娘和蜀口洲的小伙子谈对象，小伙子大学毕业，相貌周正，姑娘非常中意，可她父母说找女婿不想找老家种田的。小伙子如实回答，家里不是种田的，这门亲事就敲定了。生米做成熟饭后，才知道他们家里不种田，可种的是茶叶、甘蔗、红薯和大豆。铁板钉钉子，这里祖祖辈辈还是修理地球的，一时间，蜀口小伙的聪明机智得到妻子的称赞。 说起茶叶，欧阳元德一下子来了话题。蜀口茶是泰和的名优茶，自古就有“冠朝猪、蜀口茶、武山鸡甲天下”的美誉。蜀口茶色泽翠绿油润，汤色碧绿清亮，历史上曾被列为贡品。他笑着说，你们清明前来，还可以自己亲手摘茶炒茶呢！ 他回忆说，长这么大，就记得发过三次水。现在上面建了大坝，就不会发水了。他说马上要建环江路，到时候，来这里自驾旅游，有吃有住有玩有乐，还可以自己搭起帐篷，更加方便了。 这一次，我虽然冒着酷暑匆匆而来，可一到小洲上，心静自然凉，这一刻，掐一截清素的时光，足可以避暑。 数株绿树色依依，深巷朝阳画眉飞。日月恒长，这个从宋朝一路走过来的村子，把近千年的时光都擦亮了。那一刻，它的帆影樵风，它的渔火炊烟，它的梅雨荷风，都是那么的自然天成，让人舍不得快步走，只想细品慢酌，直到醉了为止。 又听说，马上要大规模开发蜀口州了，打造“蜀江丽乡慢村”旅游区。山水有清音，理想和生存是一对矛盾体，惟愿这个端庄可爱的地方，江水无忧，绿树长青，炊烟不老。那属于蜀口洲缓慢而柔软的节奏，那不可复制的世外桃源的气息和味道，依然留存。 来年春天，我想瞧瞧蜀口洲拥抱春天的模样，看江水潋滟，听鸬鹚低语，闻着袅袅茶香，撸一把乡愁，权当回了一次老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