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有条叫考棚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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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有条叫考棚的街，她是我心底永远的家。 她不是我出生的地方，却是我迄今为止住过最长的地方；她不是我长大的地方，却是陪伴我度过艰难岁月、又和我一起分享简单快乐的地方；她不是我最终停留的地方，却是我最想重回的过往。 考棚街是一条远近闻名的街，自唐始，府试一般为“三年两试”。每临考期，黄州府属各县应试生员聚于黄州，连同送考家人、书童约2万余人，在试院周边就近下榻备考。每逢此时，考棚街热闹异常，其客栈、饭馆、日杂百货、文房四宝等生意兴隆，渐成一条繁华街道，考棚街因此而得名。 我魂牵梦萦考棚街，却无关她承载历代儒学之古韵，也无关她习文讲学、科甲鼎盛的历史。我梦中的考棚街，是学校、服装店、鞋店、小吃店、杂货店、药店、理发店一家挨着一家的热闹与喧哗，是汽车、摩托车、电动车、自动车、行人构成的日复一日的车水马龙，是菜场里永远不变的吆喝与拥挤，是十八坡的夜里飘忽而幽暗的灯光，是小巷口炸土豆片和炒板栗的飘香，是穆家街口的小缝纫店里慈眉善目的阿公和阿婆…… 第一次走近她，是15岁时离开家乡去黄州求学。对于一个第一次远离家乡的孩子来说，黄州好大好寂寞，学校里热闹喧哗、人来人往，没有谁会在意一个小女孩内心的孤独与凄凉。百无聊赖中，考棚街就成了我消遣时光的好去处。那两角五分钱一块的香喷喷的麻酥，地下商场里价廉物美的学生装，小巷子里千奇百怪的地摊，穆家街与青云街相连的一条黑乎乎的通道，永远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真的将思乡的煎熬淡化不少。 很多次，我站在考棚街头的实验小学门前，成群结队的小学生叫着跳着冲出校门，看着看着，眼里涌上了泪水，在他们看来不过是极平凡极普通的一天，在我看来却是难以企及的遥远；很多次，我站在考棚街那些彩灯闪烁的霓虹门前，想象着门里面的多彩世界。对于这个城市而言，我只是一个局外者，不知什么时候，我才能真正走近。 多年以后，在考棚街中段最繁华的地段，我有了一个很小但很温暖的家；在离家约一公里处的一栋办公楼中，我有了一张属于自己的办公桌。 如果以家为中心画圆的话，那么在半径为一公里的圆内，单位、幼儿园、小学、初中、中心菜场、中心医院、小诊所、商场、服装店、鞋店、小吃店、缝纫店、干洗店等等一应俱全。每天上班下班，正好顺路接送孩子，而接孩子回家的途中，顺带逛逛商店，还可将一天的蔬菜捎回。儿子生病，出门几步路即可到医院或诊所；中心医院旁有两家叫阿依莲和金苑的服装店，则完全满足了我对淑女装的追求。一切生活事宜，步行即可解决，安全又方便。同样是过日子，同事们过得兵荒马乱、焦头烂额，而我却从容不迫、不紧不慢。同事羡慕地说，住在考棚街多好啊，住医院送个饭都不用打车，接送孩子像是在逛街。我假装不以为然说考棚街太吵，实际上内心爱死了她的热闹。丈夫不在家的日子，我和儿子枕着喧哗的人声入睡，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儿子就读的小学，正是当年我无数次在门前停留的实验小学。有时我牵着儿子的小手走出校门，恍然如在梦里。这样被夕阳照耀的街道、这样争先恐后涌出校门的孩子，和多年以前一模一样，不同的是，那时我是一个内心充满忧伤的孩子，而现在，我是一个快乐小孩的妈妈。从前与现在，真的隔着一条长长的时间的河吗？站在河两端的我为什么忽然分不清，我是站在河水的源头还是下游？ 某个华灯初上的夜晚，我和儿子横穿中心菜场，在昏黄摇曳的灯光里，突然瞥见了那个小小的电影院，在蔬菜摊、水果摊、小吃摊的掩映下，在叫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的衬托中，显得古老而破旧、幽暗又迷离。我记起了多年前，就是在这个小小的电影院中，我和一个同学看了一场我并不想赴约却又不知如何拒绝的电影。一起看电影的同学的模样早已模糊，今夜，这迷离的灯光唤起了尘封多年的记忆，我的心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儿子的拉扯叫醒了我游离的思绪。我回头看了一眼电影院已经斑驳的墙，我知道，过了今夜，那场电影又将随风而去。 后来，丈夫要调到另外一个城市工作，偌大的家将只剩下我和年幼的儿子相依为命。决定之前他问我是否可以去，我想了想，坚定地回答：去吧。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勇敢，是因为我知道，他的理想，注定在远方，而我和儿子，只要有考棚街与我们相濡以沫，烟火红尘中的柴米油盐，世俗生活里的劳碌奔波，都可以迎刃而解。考棚街，在那段特殊的艰难岁月里，是我心底最大的勇气，是我身后最强的支撑。 再后来，丈夫顺着他的理想一路走下去，我和儿子尽管对考棚街千般不舍，万般留恋，最终敌不过凡人的宿命，还是奔丈夫而去。曾和我们相依为命的考棚街，相亲相爱的考棚街，转瞬即成天涯。 后来的后来，儿子渐渐长大，生活没按照我们设想和预定的方向走下去，无论我们多么向往与努力，都没能将那一段温馨时光找回。考棚街，似乎成了我匆忙人生里最温暖的一个驿站。 人生是一场萍聚，许多人，许多事，就那样在不经意间与我们走散。有人说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也许在没有约定的未来，她终有一天会和我们不期而遇。 梦里的考棚街啊，我仿佛和她相隔千山万水，又仿佛和她息息相通；我仿佛离开她已很久很久，又仿佛从未远离。在我心底，始终深藏着一个不敢忘、不能忘、不想忘的家，那就是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