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那些事】儿时的过年
我爷爷家在陕西农村,父亲在那里长大,学校毕业后分配到陇海铁路工程部门工作。他姊妹五个,两个姐姐两个妹妹都在老家务农。 我的家,在五十年代末期随父亲工作单位搬到了城里。我有弟弟妹妹。记得在我小的时候,父亲在火车站附近上班,距离家属区只有四、五里路,可每天他也不回家,一周才回家一次。过年也在家呆不了两天,就去单位值班。那时的职工个个都是如此,他们把本职工作当成了个人生命的全部,工作几乎是他们生活的唯一。陇海铁路线上的咸阳、孟源、华山、三门峡等车站和贯穿山峦的一些隧道,都是父亲和他的战友们修建而成。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政府号召支援边疆建设,父亲和他所在的单位职工全部被调到西南边陲开山掘石修建铁路。一年才能回家探亲一次,还不能放在过年休。平时,母亲在家精心照料着我们。每逢过年放长假,母亲就带着我们回老家看望爷爷。 爷爷家所在的村庄四周都是沟壑。在我的记忆中,沟壑边坡长满了大小不同的各种树木花草。有香椿树、皂角树、绒花树,还有好多的荆棘、野菊花、打碗花。大人们把荆棘叫栆刺。小孩们一不小心会就让栆刺扎着哭闹,伸着被扎的胳膊腿,让大人们挑出肉中的刺。黄灿灿的野菊花,喇叭状红白色的大碗花,枣树片片小绿叶小黄花,枝蔓紧扣相映生辉。茂密的树枝花蔓爬上了沟沿的土路上。站在沟边,一阵微风徐徐吹过,花草香气沁人心扉。 村子东巷有个庙,供乡亲们烧香拜佛。村东、村南巷和村外小学旁共有三口深水井,供村子两个姓氏的六、七十户人家吃用。乡亲们的庄稼地在村外。通往村外只有一条路,有一个五、六米深的大城门洞,城门有人看守。白天敞开,夜晚关闭。有时也用铁链子拴着门,只留一个能过人的缝隙。厚实的大城门和门框在“文革”后就不见了。 村里的乡亲们出远门以坐火车为主。火车也不多,趟趟车上人满为患,还爱晚点。能在我的老家附近太要站停的只有一两趟车。下了火车,没有汽车,也没有其它载人的车子。到小站后多半已是天色黢黑。走小路要翻两道岭、过两个沟才能到家,有八、九里路。坡高路陡,人烟稀少,路上不太安全。有一条稍微平坦的大路,要沿着铁道线路旁走半个区间,过二、三个寨子,须多绕四、五里路。这对大人来说不成问题,可对母亲和还尚小的我们就难了!那个年代亲人们没有太多的联络方式,只有书信和打电报。电报快些,那也是谁家里有了急事才去打的。我只记得爷爷在我们回城里时,送我们到火车站,可从来没有在老家火车站接过我们。也许就是通讯不发达不知道我们何时回来的缘故吧! 我们每一次过年回老家总是大包小包,吃的用的和过年穿的新衣,样样都要带。我手拎肩扛,母亲背个包打着手电照着路,还要携领着弟弟。有一次在回老家的路上,沿着铁路线旁走已过了个岔口,我怕走错,一遍又一遍地问母亲:“妈!快到了吧?”母亲说:“快了!”可是事后母亲回忆说,她也担心:“若走过那个回家的岔道,还要向回返,那就麻烦了,要么就直奔你三姑家去,第二天再回你爷爷家。”天色黑咕隆咚,铁路两旁有深沟隘口,传言曾经有狼出没。还好我们没有走错路,平安到了家。 那年月朴实无华的好人也多,碰上同村或邻村的还能帮上一把,陪我们走过一段路程。 有一次,大年初一的一天。爷爷家里进来了个中年妇女,家里人都不认识她。问她:“找谁?”她回答后大人们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她是一位好心人的媳妇。那是在过年前母亲带我们回老家时的一个夜晚,我们在路上巧遇了一个好心人。这位好心人与我们一同下车,又帮我们拿行李陪着走了一段路。他回到家里后,还惦记着我们是否平安到家?过年了,就让他的媳妇,打听找找我们。还真找到了我爷爷家,问侯平安。那时,一个村在外地工作居住的人家没有几户,到村子里一打听也就找到了我们家。 农村风俗较多,过年前,家境稍好的都要杀猪宰羊,置办年货,鸡鸣狗吠,好不热闹。爷爷看着乡邻乡亲们团团圆圆,而自己的儿子却未回到身边,愁眉不展。真应了那句“每逢佳节倍思亲”的老话。爷爷他要么只管干活一言不发,要么上街赶集消磨思念儿子的难熬时光。 记得有一次我们节前回老家,别人家热热闹闹,可我们家没有过年的气氛。年前有几个集,爷爷就带我们赶几个集,当然我们小孩们很高兴。到集上可以吃粳糕(即:甑糕)、油粉。可以看耍猴、看社火(节日期间农民自编自演在乡镇、集市上,演出队列在行进中的一种带道具、有化妆的表演)。腊月二十九是县城一年到头的最后一个集日。妈妈在家打扫卫生,蒸馍、炸茶果(用面做出各种花样,放在油锅里炸出的食品)、炸麻醣(即:炸油条)。二舅翻沟过岭来我家,帮助写对联、画窗花。一大早爷爷就带我们去县里赶集,在集上整整玩了一天。那时家中经济也不宽裕,爷爷买了一点年货,买了几只玻璃水瓶中装的塑料观赏金鱼。妈妈很生气,嫌他花钱置闲物,经济拘谨不顾家。 爷爷脾气不好,也是远近出了名的“厉害人”。可他对待我和弟弟却百依百顺,从来没有给我们发过脾气,更不要说打过我们。听大人们说,爷爷对待别人可不是这样。他不喜欢谁家小孩子打打闹闹、疯疯张张。看不惯村上的干部自私自利、大事小事都沾生产队的便宜。很反感村干部瞎胡闹、唱高调。爷爷也很少参加村里的学习、会议和活动。好在在那个唯成分论的年代里,爷爷是个“贫下中农”别人把他咋地不了。他从不沾生产队的便宜。不是他的他绝对不要。听大人们说,在我四姑小的时候,她在回家的路上拾了一穗番糜(即:苞谷棒或玉米棒)。这让爷爷看见了,爷爷不问青红皂白一脚就把那穗番糜踢飞了。大人们说,自从爸爸调到外地工作后,爷爷一肚子的遗憾和无奈。他也知道那么多人去了边疆,是国家的需要,不去是不行的。他虽知晓大理不能违之,可总哀声叹气想不通。 父亲一年一次的探亲假,也总要留到年底才休。这就是不在家过年的缘故。因为,担心假期早早用完后,爷爷有病或家中有事,还要请事假扣工资。所以,年初的“春节”假期,父亲很少在家过过。 “文革”期间,各地闹武斗,父亲单位也不例外。在内地人和当地人和“走资派”之间;当地人和内地人和“保皇派”之间,也闹过武斗。支援边陲的内地人掌了权批斗“走资派”。“走资派”胸前被挂上大牌子,头上戴着高帽子,五花大绑开会游街示众。后来边陲的造反派当上了革命委员会主任。在批斗“走资派”的同时,又攻击内地人中的一些人是“保皇派”,是“反革命”,打压内地人,还动用了长矛、铁棍。父亲的两位内地同事就死在了一次两派的武斗当中。还有一位同事会游泳,在械斗的危机中跳入河中,过河跑了。躲过了一劫灾难。那死去父亲的内地职工的孩子接了班,他们的父亲的生命却永远留在了边陲,留给了那场动乱的“十年浩劫”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