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里想到我的父亲

　　我的童年与少年时期，是和父亲一起渡过的。因为有那一段刻骨铭心的岁月，以至我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包括恋爱结婚与异性正常的交流，在心里都有意无意地抵触与父亲性格有些相似的人。

　　父亲对我的要求完全可以用苛刻来概括。在我与父亲一起生活的岁月，父亲不许我与任何一个同学过密往来、不许我放学以后在外玩耍、不许我大声嘻笑大声讲话笑而露齿、更不许我留可以看出性别的头发穿有点特色的衣服……那时每天早上5点左右时，我都是在半梦半醒中被父亲叫醒，然后晨跑，然后晨读，然后和父亲一起去学校，然后一起回家。寒暑假，我也是在父亲犀利的眼神中抖抖索索地渡过。每天除了学校的时间，完全是军事化的，严谨而有秩序，也是在那段我几乎与外面隔绝的日子，我养成了读书记日记的习惯，我也就有了一生也难以赶走的忧郁。父亲那时形容我与他的关系，不是父女关系，是猫和老鼠的关系。

　　可以看得出那时我与父亲的关系很不融洽，曾经我愤怒地对父亲大喊到：父亲无法选择，如果可以选择，我死也不会去做你的女儿!那时我13、4岁，那时的孩子都比较乖顺，而那次的我也是记忆中在父亲面前最狂妄的一次。父亲非常沉默。事后，我很后悔，那是向父亲的威严挑战，也是对父亲太严重的不敬，我一直忐忑地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谁知，有天，学校的党委书记见了我，笑着说道：小姑娘很厉害呀，竟然不想要你爸了，而你爸还引以为豪!我听后大吃一惊，我以为让父亲尊严尽失伤害巨大的言语，父亲却把它当作自豪的资本对同事宣传，直觉告诉我父亲疯了，糊涂了，但也懒得理睬，心里只是暗自庆幸，他糊涂他的，只要不再找我的事就行。为人父母之后，我才明白了这种“糊涂”，只有浸透了爱的双眼才会有的“糊涂”。

　　父亲在我眼里，实在太威严，纵然他跟别人正在说笑，只要看到我，笑容也会闪电般在脸上消失，然后黑着脸干呵几声，那几声干呵，总让我浑身不寒而栗。父亲的威严体现在生活的角角落落。如果和父亲一起看电视，父亲总会提出许多奇里古怪的问题，什么解说员刚说的诗句出自何处，引用谁的，前句是什么，后一句是什么，是一个什么句式，那段历史发生在哪个朝代，主要人物有哪些……天哪，这哪里是看电视，简直就是刑罚，常常我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空白让父亲绝望，然后就是无尽的愤怒与训斥，如此几次，我不但失去了看电视的兴趣，对语文这门课，也是厌烦到了极点。

　　时间不断在累积，当有一天，我彻底离开学校时，才发现父亲很多的习惯与意志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根置在我的骨子里，包括我几乎和父亲同出一辙的笔迹、几乎相同的手势、极尽相似的语言习惯，包括受父亲影响不能接受电视连续剧、喜欢高谈阔论、喜欢字词诗句……我的很多喜好，竟在父亲的“摧残”中全带上了父亲的烙印，如同一种基因。在那段苦闷的岁月里，我常怀疑与父亲的血缘，第一父亲太老我太小，第二我与姐姐哥哥长得一点也不像，第三，父亲待我太“狠”太“绝”……可这一切，都没有减淡父亲对我深刻而深远的影响。

　　多年以后，当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时，当我做了一个母亲时，我突然发现，常常父亲当年很多的语言几乎一字不差地突然间从我的嘴里蹦出时，父亲当年的愤怒瞬间写在我的脸上时，有一种心情在岁月隙缝里融汇成了一条河流，父亲当年的心情流淌在我的心里，我是那样深切地爱着我的孩子，视她如生命、是我的所有的喜怒哀乐，那么父亲，那个笨拙的老男人，一个连自己生活都难以自理的人，在与我生活的那段时间，除了承担家庭的重担外，还要承担我所有的日常生活起居，做着多少常人难以做到的事情。父亲对我，那是怎样一种深刻的爱，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深切之爱。对父亲越来越多的理解时，不由得感动与追悔，常悔恨时光不能倒流，一切都不能重新再来。虽然他的很多方式太过简单语言太过苛刻，但父亲，他用自己最大的能力爱着他这个最小的女儿，给予着他所能给予的一切。多年以后，在父亲还能看清字迹还能写字时，给我写信信封与开头永远都是爱女……

　　老了、病了、言语不能自如之后的父亲，对我常有一种只有眼神没有语言的依恋，有天不小心从床上很重地摔下来并受了很重的伤，听到电话里我的声音时，很久都没有掉过眼泪的父亲，一声一声唤着我小名，像个孩子般嘤嘤地哭泣起来，并久久不愿放下电话……现在的父亲没有了威严，没有了暴躁，只有温和，这样的温和，反倒让我有一种失落。做了多年的老鼠，练就了一身躲避猫捕捉的本领，有一天猫不再捉你了，那绝不是轻松与惬意，竟是隐隐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