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爱一直都在

其实，爱一直都在
孙晏轩

总以为丢了些什么，但实际上并没有。

这一点是父亲告诉我的。

自从上了初中，生活便早已注定，何时上学，何时吃饭，被我一一写入作息时间表。枯燥乏味的生活让泛善可陈的我的世界完全陷入灰白色，像是白垩纪的岩石层，哪怕昔日的我再不可一世，也要被时光风干成千篇一律的化石。

进了初三，学习压力更是排山倒海，数学公式，语文文言文等等更多的学习重担令的我像搬山的五丁般不堪重负。我不止一次的偷偷告诉我自己：“不必用尽全力去学习，轻松自由比什么所谓重点高中都重要。”所以每一天我都忙里偷闲的得过且过，直到一塌糊涂，惨不忍睹的成绩单发下来的时候......

忘不掉父亲逐条逐字的审阅它时，眼睛是血红的，像是即将苏醒的活火山喷簿欲出的样子。我知道，父亲生气了，而我却仍不以为然的侧卧在沙发里满不在乎的看着电视里的悲傻痴怒。他怒发冲冠的冲过来，伸出颤抖的布满老茧的沧桑的手，待我还未有丝毫察觉，便是毫不留情的一耳光。空荡荡的房间里，电视机里喧嚣的剧情，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黄梅戏，一瞬间，都归于无声，只有那一声仿佛跨越了千秋万代的坚决的干脆，凝结在时间与空间的流逝里。我的耳蜗被震得嗡嗡作响，脸也因为怒气而涨的通红，而父亲更是如此，他涨的发紫的双唇抖动着，喉结在脖颈来回汹涌着，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我不顾一切的奔回房间，让眼角澎湃的泪水肆意的流泻，甩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我把手机里所有关于那个伤害我的男人的珍藏许久的信息一气删除，没有一丝犹豫与踌躇。我甚至觉得我的世界里有无他的存在结果都不会改变。但是，十分奇怪的是，我怎样竭尽全力的想要忘却他的音容相貌都做不到。于是，在无可奈何的自相矛盾中，我选择了自我反省。我艰难的鼓起勇气，走出房间，看见那个男人瘫坐在沙发上，目光迷离，我的心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丝痛侧心扉的内疚。我说，爸，对不起。可他没有应声，冷漠的堆在那，像石化的雕像。

我苦笑，或许我把我最珍贵的父爱弄丢了，恐怕再也找不回来了。

那时我还不知道，那时的男人，刚刚无声的痛哭了一场，活脱一个受了委屈的儿时的我。

从那时起，我开始固执的不和他说一句话，父亲也沉默着，这让夹在中间的母亲左右为难。母亲不懈余力的苦心调和，劝解，我依旧和他冷战着，像是当年的美利坚和苏维埃俄国，就这样僵持着。

临近中考前百天，我的成绩还是平静着毫无起色。尤其是那物理学科，犹如让我沉堕雾里，成绩看着都让人胆战心惊。班主任给母亲打电话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每次都会一同唉声叹气很长时间。我虽然不知道电话的内容，但我看着母亲担忧的神色，我也能料到一定是我那直线下滑的物理分数造成的。

万分无奈的母亲，只好为我找到一个专教物理的晚自习班，每天不分昼夜的督促我拼命的学习。她日日忙里忙外，为我处理后勤事务，而父亲则被母亲强行安排了每日护送我上下学的费力不讨好的重任，可是他却依旧无言。

那是刚立春的时候，天气还浑似冬日。我嘴边呼出的白汽悄然的在睫毛上凝结成晶莹的霜。我和父亲像两个陌生人一样往返在家喝补课班之间。许多个夜晚，我会静谧的安坐在单车后座，轻轻搂住父亲的腰，他宽大的背脊为我遮挡着无情的凌厉的风寒，我把头就这样倚在他的背上，一直倚下去。偶尔会有豪车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肆意的鸣笛，车里的音响声嘶力竭的咆哮着庸俗的舞曲，车主喊叫着跑调的歌，难以入耳，却藏着遮不住的奢靡。而我只能和父亲在初春的料峭寒风里，一下一下的蹬着单车，寂寞的前行。我心疼的望着父亲头上雨下的冷汗，喉咙中喘出的热气在夜幕里消散。没有豪车的舒适，音乐的怡情，只有烟尘，寒冷，和昏黄的街灯为伴。我更加用力的抱紧父亲，想用我的体温温暖父亲冒着寒气的躯体。我小声的抱怨：’凭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要和我爱的人在风雨里挣扎？“我突然发现父亲骑得稍稍慢了一点，然后在他那干裂的唇里吐出这样一句话：”傻丫头，你还有爸爸啊。“他说的漫不经心，我听得受宠若惊。

不知道他是否记得，这已经是我们冷战的的二十三天了，二十三天中他还在淡然的冷漠着，但今天他却告诉说：他一直都在在。是啊，父亲的爱一直都在，我的每一天都有他和他的爱在，我又何必去整日幻想什么更完美的生活呢？

我哽咽，用手臂将他抱的更紧。我一直以为我早就永远的失去了他，可直到那天我才惊觉，他，一直都在；爱，一直都在！

也许，我太健忘。我忘了父亲在我挑灯夜读时送来的温过的牛奶，我忘了每次吵架后父亲那自责的神色，我忘了为我无时无刻遮风避雨的傻傻的父亲。我忆起来了，什么都忆起来了——在他无悔的诠释过后，我虔诚祈祷我觉悟的还不算太晚。

总以为丢了些什么，于是我开始傻傻的寻找。百转千回间，才恍惚发现——父亲一直都在，他的爱一直都在，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