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姜落
白姜落 魅莲 夜阑更深的时候,一个人是不是会更真实。 她问着自己。轻轻地把头斜倚在墙上支撑着,微微仰起脸,这样才不容易让泪落下。 澄净的玻璃窗外大片钴蓝色的夜空映衬着淡青冰纹细颈瓷瓶内那枝纯白的姜花,一枝独秀的孤独。 以前在书中看到说,就算自己不够幸福,也有别人脸上的微笑可以用来奢侈。她不知道温暖是否会转移,但却明白别人的幸福只会让她更敏锐地察觉自己的缺失,倍感失落。 总听人说,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可是越长大越孤单,才明白,天长地久和曾经拥有,都是那样的弥足珍贵,抓不牢、留不住。然而,那些念想,又深深地折磨着她。辗转反侧,深夜相继,难以入眠。 这个孤独的城市! 它被深深的海水包围。 隔了一条街就是泛了黄的大海,潮汐涨落,时而汹涌澎湃,时而是裸露的苍凉的海涂。空气里都是咸涩的味道。她感觉自己就是那条被搁浅在海滩上的美人鱼,又或许,是那遥远传说的中的鲛女,背负着命运的邂逅与痛楚。泪痕红浥鲛绡透——那是她凄舛的命途。 碟机里温岚唱得低沉得撕心裂肺:“你竟然坚决将故事结尾/我的笑容已不完美/只有夏天盛开的玫瑰放肆地嘲笑落叶/自己却不敢不敢面对被搁在玻璃瓶的岁月……” 十年前的老歌,过时泛旧的心情。每一段回忆总有一个苍白的终点,亦如冰纹瓷瓶中那枝细白的姜花。 是那样的一种白—— 年少时读白朴的《天净沙·秋》中就有“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百草红叶黄花”句。如今想来,这白,本事一场肃杀与萧瑟。 萧艾的芳草,隔日的黄花,演绎的总是凋敝。 这一刻的念想,下一刻的凋敝。 我们总是苍白。 大海边的岛城,海风总是那样的大,就算是夏日,也会让人觉得冷。 她常问,风,你从哪里来?能不能带给我他的消息? 回答她的,总是呼呼的忙音。 而如今,风川流不息地挤过玻璃窗沿铝合金的隙缝,掠到搁在她膝上的《诗经》上,吹起了它的边边角角。未加装订的诗稿,漫天飞舞。那里面有《柏舟》,有《出其东门》,有《绿衣》……那都是尘封在竹简帛书中泛着青竹香与尘土味的爱情,历久弥坚,醇厚沉重: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那是两心相悦的不得求之,是人伦缠缚的至死不渝。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那是于茫茫人海中,寻寻觅觅千百度,蓦然回首之际发现的情感真谛。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那是贺铸《半死桐》那半阕“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的哀苦凄茫。是失了“紫薇花爱紫薇郎”的情浓后,“谷则异室,死则同穴”的挽歌。 一种风流吾最爱,南朝人物晚唐诗。 南朝萧统的风采,晚唐义山的《无题》,都是《诗经》中那一脉相承的墨香,直渗到骨子里,欲罢不能地抵死相爱。 然而,如今,风吹起的漫天诗稿,没有一处墨迹可以窥见,对着她的唯有高高俯视着她的扭曲的苍白。 辗转了几十个世纪后的尘封的爱情在这个时代光怪陆离的石头森林里不堪一击! 她起身离开了空荡荡的房间,汹涌的风把门带上,“嘭”的一声重重的钝响。回声里,那冰纹瓷瓶里的白姜花瓣离了枝桠,兀自落了一地。醒目的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