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让英雄尴尬和委屈
这是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交通不发达公交车站上的一幕。 公交站上站满了等车的人们。人们焦急地盼望着公交车的到来。终于,在远处茫茫的雨雾里11路公交车缓缓地驶来。在寒风夹着细雨中等了半个小时的人们都高兴起来。刚才的哆嗦和疲乏一扫而光,一个个收起雨伞,抹抹头发,扶扶眼镜,甚至捋捋袖子,……跃跃欲试的激情在每个人的心里涌动着,我也不敢怠慢,不然的话,赶不上这趟车上班就要迟到了。搓搓冻僵的手,跺跺几乎麻木的脚,神经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车还在几十米外,人们已迫不及待一窝蜂地拥到了路中央。每个人都在紧张的估计对自己最有利的位置,不停地挤来挤去,你推着我,我推着他,两只手本能地将两边的人向后拨。 车擦着人群的边缘驶了过来,没等它停稳,人们便一齐拥向前门和后门。(那时还没有无人售票的车)于是,青年的潇洒大度,文人的温文而雅,姑娘的矜持恬静,便一齐被淹没在那拥挤的人群中,荡然无存。只有那一个个黑发的头,白发的头,长发的头,短发的头和戴帽子围巾的头,一样的在车门口攒动。那一双双白皙的手,粗糙的手,青筋暴露的手和戴手套的手,一齐向上挥舞着,努力向前冲,一一企图抓住车门。 此时,人们之间便无了身份的区别,紧紧“团结”在一起,笔挺的西装和污渍的工作服挨在一起,白亮的高跟鞋胡乱地踏在黑亮的大头皮鞋上。人们之间也没有礼貌谦让。身材高大的在尽情发挥着高空的优势,身体瘦小的也在巧妙的利用低层空间。上车的人气急败坏,下车的人也不满。满眼扭曲的面孔,暴怒的目光,满耳的叫声,喊声骂声和小孩的哭声…… 经过一番艰苦的努力,刚才车下那么一大堆人竟然大都“压缩”进了汽车狭小的空间,车门勉强闭拢了。车像个吃的过饱的大动物,吭哧吭哧地前进了,只抛下了几个老弱残兵在望“车”兴叹。 我被人流涌到了车窗边,平时连俯卧撑都作不了几个的胳膊,这时不得不撑在窗边的扶手上,承受着身后不断涌来的压力,关节在咔咔作响。 车窗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用手一划,奇形怪状的,拥挤的人们在车内晃来晃去…… 车又到了一站,我挺了挺酸痛的身子,准备接受第二次浪潮的冲击。 车门在一双双手的帮助下,吱吱嘎嘎的打开了。同样的场面,同样的脸孔,同样的眼睛,却似乎又有不同的地方。车门口有顶绿色的军帽,在乱糟糟的人群中很醒目。帽下的那张脸,带着成熟,也带着稚气。一道不长的伤疤破坏了它的完美,却给它带来了坚毅与刚强。这张脸,我是那么的陌生,又是那么的熟悉,他和到我们学校作报告的老山战斗英雄蔡朝东的脸有多么相同的气质啊!是的,我没有猜错,他胸前那闪着光的不正是一枚勋章吗?猛然我愣住了,他的左袖管空荡荡的,被一旁的人们挤成了一团。那只胳膊,也许不久前还紧紧握着冲锋枪,向敌人射出了愤怒的子弹,或许还曾把一颗仇恨的炮弹塞进滚烫的炮筒。而现在,却完全失去了。在这群四肢健全的人中,他显得是那么的尴尬、无奈和无助。他用强壮的另一支手臂,紧紧拽着一个小女孩,使劲地把她从人群里解放出来,把小女孩向上推。胸前的勋章经不住挤压,掉下来滑进人缝里。军人顾不上去寻找,只是急急地大声地说着“大家别挤,小心孩子!”憨厚的脸上布满了焦虑,伤疤在痛苦地抽搐。是为和平环境的“战斗”痛苦吗?是为自己的战友浴血奋战保卫着的孩子在这里得不到关心而痛苦吗?我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心跳的很急很快,撞着胸口直痛…… 一双双手还在努力地向上扒着,然而,碰到了那软软的袖管便迟疑了,犹豫着缩了回来, 一双双瞪大的眼睛,看到那仅有的坚强的胳膊,仿佛被刺痛了,慢慢地向后移去。外边的吵闹声停了下来。车内不知发生了什么,一个个闭了嘴,惊奇的向门口张望,于是世界便都静了下来。只有蒙蒙的细雨和谐地簌簌地落下。 军人刚把小女孩推上汽车,猛然察觉到了这一切,不解的回过头,满脸疑惑地望着身后的人。那一张张脸上没有了刚才疯狂的神情,一双双眼睛里漾满了敬重与歉疚。一个中年人从地上拾起了那枚勋章,用手绢轻轻的擦着。军人不安起来,脸红了,同时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他又局促地招呼着,“让老人和孩子先上,快点……” 中年人走过来,轻轻地把勋章别在他胸前,那金色更亮了。他的喉头在压抑地耸动,是压抑着的心的激动,还是被人理解的欣慰? 人们有次序的上车了。先是老人和孩子,接着几个硬是拥着这位军人上来了。好几个人站起来让座,给老人,给妇女,给那军人。也许是中间的人自动靠紧了,车厢里显得宽松了些。每个人脸上紧绷着的肌肉松弛下来,都带着温和的笑意。一双双冷冷冰冰的眼神也闪动 着敬意,流露着亲切的温情。 这时,我陷人了沉思,是英雄呼换了文明;还是人们的良知在这一场拥挤后得到了洗礼、升华;还是英雄爱民如子的品格规范了人们的行为;还是英雄残疾的身躯和那枚用生命换来的勋章在这场乘车的拥挤中震撼了人门的心灵? 对不起,我们的英雄,让您受委屈了,您才是最应该第一个上车的人! 不知是车里人多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车窗上的雾霜融化了,顺着车窗的玻璃往下流。 2021/8/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