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吹过
初夏,北京,清晨5点多钟的西客站,天空是淡淡的浅灰色,隐约透着尚未睡醒的惺忪,宽阔的大街上安静而清冷,我拖着行李箱等在374路公交车站牌处打电话:“姑,我到374了,等车呢!”“燕燕,你到了地震局下车给我打电话,你没坐过374,怕你找不到地方,我去接你!” 我嘴里应着,心里却想,大姑已是80多岁的老人了,咋能让她去车站接我呢,再说大姑家所在的海淀区稻香园,我已去了那么多次,虽然以前每次都是打的去,可是附近的景物和单位应该算是相当熟悉了,我怎么会找不到呢。所以到了地震局,我凭感觉和记忆一直向北走,我记得,向北走,不多远,右手,就是大姑家所在小区的西大门了。 可是,往前走,已过了好几个路口,街面却越来越陌生,问了个骑赛车戴耳机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他们都肯定地答复我,“对,没错,往北走!”但越往北走,已越没有记忆中的“稻香园”了,只好打电话,没想到接电话的是小姑,她着急地告诉我:“你大姑早就到374去接你了呀!”大姑走得急,没拿手机,小姑搞不清我到底在哪儿,更说不清我该怎么走,就派小姑家表姐也下来接我。 这么一折腾,等到坐在大姑家的早餐桌旁,已是上午7点了。着急上火的大姑忍不住批评我:“你打的走西门路顺,374要左转到苏州街,进南门。你怎么就那么自信呢?” 是呀,我怎么就那么自信呢?因为这莫名的自信,原本计划可以在大姑家待4个小时的,结果只能减少到3个小时了。这次到北京来,只是中转,下午1点要集合去承德,约了闺蜜11点在芍药居见,所以算起来10点就要走了。 50年前,爸爸和小姑先后大学毕业后,从北京一个被分配到河南,一个去了四川,大姑也从北京辗转奔波东北、陕西,数易其居,几经周折,年过四旬才回到北京。爸爸和两个姑姑,他们姊妹仨,自此京城一别,天各一方,一年里头,再也难得有相聚的时候。这次也是真巧了,小姑正好带着小姑家表弟从绵阳来看大姑,小姑家表姐呢,恰好也从表姐夫正在工作的内蒙古转机北京,我们这难得一见的一家人,就这样机缘巧合地短暂相聚。 我们吃着车厘子,吃着荔枝,吃着青提,喝着红茶、绿茶、白开水,我们聊起了过去,聊起了现在和未来。平日里独自一人居住的大姑的家,这一天,竟是这样的热闹。久违的大家庭的和睦、安详和温馨,正像一幅画,缓缓打开。 小姑拿起筐,拉着表弟,要去菜市买菜,大姑高兴地在屋里快步走来跑去,一会儿说,咱们今儿人齐,多买点好吃的;一会儿又改了主意,要不咱们中午包饺子吧?我说,姑,我中午不能在家吃饭了。大姑正挥舞着的胳膊顿时耷拉了下来,兴奋的声音也立刻低了好几度,好半天才说,这孩子,怎么连顿饭也没空在家吃呢? 临走,大姑一定要让我给爸爸带上山东老家的特产蜢虾酱、咸鱼干,我说,姑呀,我要去承德,还要去兴隆,再转北京,回南阳,这一路要是带着蜢虾酱和咸鱼干,还不把别人全熏晕呢。那就把老家的花生米带给你爸吃。大姑不容分说,把烟台特产——超大个头的花生米硬是塞进我的行李箱中。 怕我再走错路,小姑家表姐陪着我一直走到了地铁站。我想起20多年前,我趁学校放暑假跑去小姑家,在四川绵阳,就这样和她,还有我在这次获冰心散文奖的《打开一扇窗,等你》一文里写到的那个疯狂追求她的“帅”,坐着“突突突”机动三轮车,在天府之国尽情游荡。而今走在北京的街头,竟不知今夕何夕?那时的“帅”风趣、幽默、热情似火,表姐当年为了他,轰轰烈烈地和父母决裂,却不料落入被始乱终弃的俗套。 在地铁10号线,我和表姐挥手道再见。隔着车窗,隔着呼啸而去的风,表姐依旧美丽的身姿倏然远去。那过去的岁月,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某一段往事,也随风而去。 中午约了闺蜜见面,她原本是我高中同学的爱人。她早早出门,跨了大半个北京城来见我。以前我们见面,都是在南阳,而且每次都是匆匆,往往是她和爱人一起回老家,我们一大帮同学聚会,迎接他们。她比我们这帮老同学年纪要小上七八岁,可是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代沟,我们两个尤其投缘。她喜欢河南的钧瓷,南阳的独山玉,她也十分喜欢中医,钟情艾草,景仰南阳人医圣张仲景。她虽是外来媳妇却十分孝顺公婆,我们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她是贵州妹子,却常常和我们一脸向往地探讨待到年老便回南阳,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居。 两天后,当我们几十个冰心散文奖获得者从承德采风结束再次返回北京,早些年调到北京工作的大学同学李义红已在等我。我俩说着笑着,在同学微信群里开起了“现场直播”,一拨“男生女生”叽叽喳喳,好似又回到了20多年前。20多年前,我们都是多么年轻呵,我们,我小姑家表姐,都一样有着青春的容颜、年少的痴狂。 暮色苍茫时,李义红带着我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小巷,走过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夜市,来到北京西客站候车室。我带着她为我买的满满一兜桃子、葡萄、车厘子等,在轰隆轰隆不断向前驶去的列车上沉沉睡去。睡梦中,我看到,表姐终于等到了她生命中的白马王子,从此,她和王子过着幸福的生活。而我们,也都怀揣着一颗年轻的心,一直和幸福相伴。 我知道,梦里的一切,全都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