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你,父亲
老家的电话响时,我以为只是像往常一样的问候。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的痛哭,一瞬间天忽然塌了一半。泪水奔涌而出,世界一片模糊。曾今您为我撑起一片天空,如今这片天空永远失去了一半。 依然是那条回家的路,却是那么漫长而煎熬。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噩梦,而妻子不时的安慰都如一把把尖刀将你刺醒。终于挨到离家不远,眼泪再也止不住。公路边还是那条河,您曾经儿时嬉笑玩闹的河,曾经带着我们哥俩游泳的河。现在,您再也不会来这里了。巷口没有了您等待的身影,有的只是几个招呼的乡亲。踉踉跄跄地往家走,未到家门口,就听见里面的哭声,院子里灵棚已经搭起,桌子上您的目光依然慈祥日出,只是现在只能在照片里,一切竟真都是事实! 晚上守夜,又一次与您这么近,您躺在冰棺里,我跪在边上的垫子上。这一次却又是那么远,远到了超过了星空和时间的距离,一棺相隔,却竟是阴阳永诀。跪匍在地上,我知道无论我怎么想你念你,你永远再也感受不到;无论我再怎样唤你喊你,你永远再也不会答应一声。多想再让您拉一次我的手,感受一下您的温度;多想再让您再看我一眼,感受一下您的慈祥;多想再和您吃一顿饭,这次一定会给您回夹一次您喜欢吃的菜;多想再和您唠一次家常,这次一定会静静地听您诉说……而棺上的蒙布,把一切都隔成了痴想。 记事起,您的头上就永远箍着一条白毛巾,天热时擦汗,天冷时遮风。几十年如一日,遮盖了岁月,蔽住了流华。以至于忘记了您年轻时的样子,只记得您戴着白毛巾的样子。前几年有次回家翻起上高中时全家合影的照片,才发现曾经的您也是满头乌黑的头发,以及还几乎未有皱纹时的脸颊。原来,您也是从青春时一路走来。可能那时,你的眼里满是年少的我,而我的眼里却都是外面年少的世界…… 那几年我六七岁,您也就三十几岁。村西的几亩薄田,是我们的另半个家,您和母亲起早贪黑得扎在那里,抢麦收秋换来一家四口的口粮和大部分收入。农忙时,几个热馒头,一壶白开水,半碗咸菜,是我和哥能支援的全部**。偶有几次,我们哥俩连着做饭时忘记添水、烧干了锅,烟熏火燎的馒头带着羞愧,您也呵呵一笑,疲惫地坐在地头,吃地那么香甜。 有年我腿上长了一个疙瘩,吃药抹药总是不好,四处打听后您带着我去十几里外抓药,几天一次。经常雨后的泥拧,裹着你的裤腿,还有自行车的车轮。你推着自行车,和后座上的我。推几步,停一停,刮一刮黏在轮子上的泥巴,日头照在您的身上,汗水滴在身后一步一步的路上…… 春天里种些西红柿、黄瓜,四五月份去叫卖。红透的西红柿最怕雨,不及时卖出就会不断烂掉。一辆毛驴车,几个凉馒头。泥路难走,车帮上绑条绳子,一人一驴,拉车沿村吆喝叫卖。驴饿了,吃几口路边的青草。人饿了,咬几口凉馒头和车里的西红柿。秋天种些萝卜、白菜,秋后拉去集市出个散摊。一车萝卜,卖不了几块钱,却依然会带着我们哥俩,去下次馆子,每人一份焖饼。直到今天,想起依然会流口水。 那些年我十几岁,您四十出头。俩孩子马上到了说亲年龄。为了能多点微薄的收入,村前几亩地里都种了棉花。从麦茬垄里钻出绿色的幼苗,汗水滴灌着它们一点点长大。没日夜的浇水施肥,掰杈打药,换来秋天里满地雪白的期翼。冬天里,您驮着菜箱子里上百斤的咸菜,顶着凛冽的寒风去几十里外的邻县叫卖。一两天一个来回,几个凉馒头,一个水瓶,就是几天里的食物。那几年,或许是我记忆中里您的黄金时代,对未来满怀期望,对困难迎难而上…… 然而,未曾想连续几年的农药熏染,您本就不好的肺部旧疾重犯。曾几何时,在院落的枣树下,弯月笼罩着满园的愁绪……或许是母亲夜夜叩拜的虔诚,或许是枣树下哥俩惶然失措的悲情,得以上天眷恋,终于您的病情得以好转。只是那一年,哥只能告别他恋恋不舍的校园,远去他乡工地打工。 后来我考上大学,参加工作。在老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每次回去您总会关心地问问学习和工作的情况。每次见您似乎还是老样子,依然箍着白毛巾,或蓝或黑褂子,黑色的裤子。只是随着时间,您头顶的头发越来越少,脸上的皱纹却越来越多。我们哥俩也结婚了,日子过得总算不那么艰难,而您也老了。日常打电话,总说不需要啥,总说没啥事不用回来。然而每次回去,您和母亲总是早已在胡同口等待。 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您却依然节俭如过去,衣服不让买,吃饭也从不挑剔。日子就在一次次相聚和别离中过去,我也已经习惯每次回家时您街头巷口的迎接的身影,还有每次离去时您一直远送的目光…… 安葬您的地方,最终选在了自家村后的地里。我想也好,在这个您曾经多年耕耘熟悉的环境里,或许地下的世界也不会陌生。第二天,给您烧完纸,在您的坟侧抽起一支烟。合上眼,“少抽点烟,抽烟没好处”,您的话语还在耳边,就像每次回老家在院子里拿起一支烟时,您每次必有的叮嘱。我知道,这叮嘱以后再也不会有了。迟迟不愿离去,回望您的坟赢,返青不久的麦苗环绕。 下次来时,不知麦苗还有多高?天上的白云依然悠悠过往,地上的清风依然绕树而鸣。只是,自此后世间再无相逢日,自此后再无老父唤儿声…… 愿您地下安息,再无失眠、肺疾和一切苦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