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河套
我们村前有一个老河套。河水不宽,水流不急不缓。 和所有的山里孩子一样,野性是我们的天性,而这条河成了我们儿时撒野的天堂。一个猛子扎下去,水面打着漩涡,半天从河的对面钻出一个小脑袋来。我们嘻嘻地笑着,无拘无束。在齐腰深的水里打水仗,比试着各自戏水的绝活儿。我们小伙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强项。扎猛子,搂狗刨,打漂洋(就是仰泳),憋死孩子(就是憋足气蹲在水下面)。我能仰泳,一个人可以长时间躺在水里不沉下去,小伙伴阿桂的强项是在水里憋气时间最长,她每做这个动作,我们就给她查数,一直数啊数啊!最长的时间是数到一百。当然能这样无拘无束自由撒野的机会并不多,大人们是禁止我们在河水里野浴的。村里曾经有人被河水淹死了。大人们总会吓唬我们说,河里有屈死鬼,小心把你们抓去。我们是不在乎的,全把大人的话当耳旁风了,总有办法躲开大人的视线和管束。 老河套平时水不深,水流也不急,河两边用两根松木杆搭起的桥形同虚设,来回过路的人挽起裤脚就可以趟过去。可是一到雨天,情形就不一样了,河水几乎和木桥平潮了,河水翻着浪花,打着漩涡急速而下,变成一条大河波浪宽了。我曾经有过一次历险的经历,多年以后想起,仍心有余悸。我们村子小,来回上学要走三里地去邻村的大队学校。有一次放学回来,正赶上下大雨水涨潮,我胆战心惊地从桥上往回走时,越害怕腿越哆嗦,还有几步就走到桥的那头了,眼前一黑,扑通一声掉水里了,好在我眼疾手快,一下子用双手扳住了两根松木桥杆,这时,我带的草帽掉到河里,我急速地用一只手抓住并把帽檐叼在嘴里,然后双手握着桥杆一点一点地蹭到了岸边。上了岸,我还用嘴叼着草帽不放,小伙伴们搂着我,又哭又笑。 那时候,我们放学后是要帮家里干活的,家家都养猪,我们的家务活儿主要是给猪采菜。大河的两边长着茂盛的野菜,当然是采猪菜最好的地方。我们拎着筐顺着河水向下游走,河水清澈见底,时不时就能看到小鱼小虾也和我们一样在水里游走。我们常常控制不住自己,菜还没采满筐,就跳到河水里捞鱼摸虾。河两边长着成团的柳树,每个长在河水下面的树墩子都是小鱼的家,我们就用筐去捞鱼。那时候,我认识河里很多种鱼:柳根鱼、串丁子、老头鱼、鲫鱼瓜子、白漂儿鱼,还有泥鳅。最好看的是柳根鱼,脊背是暗灰色的,前胸脯是银白色的。把它捞上来,它可能还不知道有什么危险,眨着晶晶亮的眼睛看我们。其实,晚上它就成了我们餐桌上美味的鱼酱。那时候的时光真快乐。 我有时候也常常坐在河边发呆。这条河由北向南哗哗地流淌,小村夹在前后两座大山之间,唯有它是自由奔放的,像一匹脱缰的小野马无拘无束,尤其到了春天,更是放浪形骸。河水没有脚啊,它却能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而我长着两只脚,却走不出脚下的土地。山里的孩子,多么向往大山之外的世界,可是我们却不是自由的。我把目光投到哗哗流淌的河水里,也许它能把我的心思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小时候,我常常好奇地问父亲:这条河从哪里来又流向哪儿去?父亲告诉我,它汇集了上游三个村子的水流,然后一路向南流去,最后流向很远很远的辉发河,再由辉发河流向很远很远的松花江……我记住了辉发河,记住了松花江,那是我一直向往的河流。后来我走出了这个老河套,走出了大山。中学的时候,我考到镇中学读书,学校的旁边就是我小时候向往的辉发河。它比我们家乡的老河套宽多了,河水也汹涌多了,它让我领略了波澜壮阔一词的真正意义。 再后来,我离开了家乡,离开了老河套,离开了辉发河,亲临那歌词里唱诵久远的优美的松花江,亲眼目睹它奔腾不息,流向更远更远的地方。当我离开家乡时我才真正体会到,今生我只是它的一个过客,我早已被时光抖落在河的那边。 再回故乡,我总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老河套没有了,在它上游的两山之间修建了一个全镇最大的水库,只有一条几近干涸的小河,从水库的闸门下浅浅地流淌着,河水浑浊不清,看不到昔日的小鱼小虾,以及两岸茂密的野草野花了。两岸的庄稼又高又密,加深了我绵长的慨叹,昨日的甜蜜、忧伤和怀想,都将随波逐流,我的此生,也只是路过它的某一段,我知道,我的故乡离我越来越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