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味道
记忆中的故乡是有味道的,那是雨后翠绿的杨树叶和油绿的抓根草的味道、那是清晨家家户户烟囱里冒出的袅袅炊烟的味道、那是黄昏母亲喊我回家吃饭那略带山东口音的味道、那是夜晚躲在灶台边的蛐蛐鸣叫的味道…… 故乡的味道实在是太多了。春天堆在院墙外切得平平整整的猪圈粪的味道、夏天生产队牛马棚里的草料味、秋天收获后满院子的苞米叶子和苞米绒的清香、冬天过节串串鞭炮在空中炸响后火药的浓香…… 故乡的味道有酸有甜有苦辣,丰富又耐人寻味。 老八爷子是个鳏夫,没人确切的知道他的姓名,因为他排行第八,所以大家都叫他老八爷。记得他姓侯,生产队记工分时他的大名就记成“侯八爷”。他就住在生产队的马号里,每天起早给生产队做豆腐,大伙都拿着豆子去换。下午再做一锅,挑一副豆腐担子出去换豆子,一声声“豆——嘿”的喊,也听不出是山东口音还是河南的,有时走累了就坐在担子边抽旱烟。 他的豆腐,豆香味特别浓,豆腐质地细嫩、柔滑,进锅不碎。大家都愿换他的豆腐。我家里有时没有豆子了,就让我拿个空盆去赊2斤。他就用黑火炭在板壁上记下“王×二斤”的字样,末了还会赏我一条豆腐吃。他身上的味道是汗味、豆腐味和旱烟味的混合,并不十分难闻,相反至今还有些怀念,不知是为了什么。 故乡的水是甜的,无论是山泉还是井水,掬一捧入口都可以尝到那种透彻心肺的甘甜,我感觉世上的甜味就是由故乡的水的甜味合成的。记得第一次来本溪感觉水有点涩,回家后告诉我的伙伴们,他们不信反而奚落我,说水哪有什么味道,说我不过是借此炫耀自己去了一趟“大城市”而已。 故乡的土是那种黑褐色,混合着青草的味道,还有点粪肥的味道,攥一把在手里仿佛能挤出油来;天空明澈高远,河水永远是那样的明净,你在河边梳洗它就是你最好的镜子。小鱼和蝲蛄大摇大摆地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从石隙里进进出出,好像它们知道那里是它们的家而人只是它们的客人一样。 故乡的人淳朴厚道,天然的东西非常多。那些东西是与黑土同生同长的璞玉,而那美就是未加雕饰的朴质之美了。其味似醇酒,启盖便有清香及至入口便香满唇齿了。 鸡栖于埘,日之西矣。牧人身上背着一捆枯柴,皮鞭在空中啪啪炸响,牛群迈着匆匆的步子急急的往家赶。家家户户的房顶上都升起一缕青烟。勺子和铁锅合奏着一曲欢快的打击乐。菜香就从家家户户传了出来,在空中加浓最后合成故乡那挥之不去的浓香。 我至今也忘不了母亲做的靼子饭和土豆饼。靼子饭是用油爆锅,然后再把米下锅煮的大米饭。要是有几片白肉漂在上面就更好。那饭有米香还有肉香,入口却流不出油来,回味绵远流长。这饭是有来历的。据母亲说:蒙古人刚入关,就耍派头——在山东地区每家每户都住着一个士兵,每天都得好酒好菜伺候着。大家商量好在同一天夜里把他们全杀掉,在那天晚上都做了用肉爆锅的饭。结果靼子吃饱了香喷喷的饭,喝醉了酒,放松了警惕,全都一命呜呼了。 土豆饼是用土豆丝加调料然后和面烙成饼。那朴实无华的土豆加上调料烙成饼后竟能产生出那样芳醇的味道,硬是招来一群家庭厨娘探密的目光,她们嗅着尝着问着,母亲自豪的烙着讲着教着…… 在故乡童年最有味的游戏就是“打大老爷”。走过村里那口古老的水井,穿过几家菜园子夹出的羊肠子小道,就来到了我们的游戏场。那是一个堆满鹅卵石的空场,它就是我们的靶场。我们在一块空地上立几块石头,最远的是“大老爷”,其次是“二老爷”……最后是“小兵”。我们在一道线外掷石,砸倒这些石头。砸倒大老爷的权力最大,他可以发号施令,命令小兵押着那个没砸着石头的“犯人”*行示众,我做过大老爷,但由于我孱弱无力更多时候做的还是“犯人”。那时我就品味到了做“老爷”和做“犯人”的滋味,发誓以后要做老爷不做“犯人”,因为做犯人那种被拧胳膊揿着脖子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虽然我现在没有做成老爷,但我却常记游戏的滋味,决不做犯人。 月是故乡明啊。 至今吃山珍海味仍觉食不甘味,穿锦衣貂裘心内犹寒,那是故乡的味道在心里作祟。 故乡的一颗酸枣,一枚沙果,一段酸涩的生活,一个痛苦的回忆,至今想起却都变成甜美的记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