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枣客人

何谓蜜枣客人？这是松江浦南地区对冬天里脸蛋红扑扑，脸上有些皴的小孩子的昵称。概因那张小脸上纵横密布着有些红丝的裂纹，就像是蜜枣上深深浅浅的纹路，后面又加上“客人”二字，饱含着大人对小孩的宝贝怜爱之情。

冬季，北风呼啸，皮肤干燥皲裂，特别是在农田里干活，大人们的手上脚上会裂开口子，严重的会渗出血来。但对吃苦耐劳的乡人而言，这点裂口算不得什么。办法总比困难多，男人们到医务室里配一卷橡皮膏，在开裂的手指上缠绕一圈，照常干活。女人们除了绕橡皮膏，无论是到田间干活还是出门，都喜欢扎一根大红大绿的围巾，不仅头颈，还围住了半个脸。

乡间的大人们坚忍，小孩也皮实。我有几张小时候拍的照片，都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照片中我和几个小伙伴人人戴着母亲钩织的高高的冲天帽，穿着厚厚的土布棉袄，脚上一双特别显眼的大头棉鞋，袖子上戴着袖套，这是那时乡间孩子冬天的全副装备了。饶是如此，脸上还是光光的。冬日的北风如刀，刀刀刮在人的肌肤上，大人尚且吃不消，何况是皮肤幼嫩的小孩呢。话虽如此，尽管大人们反复嘱咐少到风头里去，小孩子们却全无意识。寒假里就知道在仓库场上、在田埂边、在垄沟滩旁玩打仗、捉迷藏、炱茅柴、找结冰的水坑滑冰等游戏。手指头、耳朵都被冻得通红，自己却浑然不觉，鼻涕流出来了也只是随手一抹，依然玩得不亦乐乎。没过几天，脸上就会起一层老结的皮，裂着细红的纹路，现在的说法这是乡下红，其实是脸上被北风吹刮所致。大人们见了就会戏称“蜜枣客人”。

小孩们经历了乡间严寒气候的磨练，经受了野风的吹刮，虽然脸上皴一点，但体质都很好，很少见到有伤风感冒的。就像路边被路人不断踩踏后依然顽强生长的小草，每一片枝叶都越发坚韧不拔。所以“蜜枣客人”也被看作是健康的标志。

在西风头里玩疯了的“蜜枣客人”们到了天擦黑之际才想到回家。大人们边呵斥不识货，那么冷的天还到风头里玩，边绞上一块热气腾腾的毛巾，劈头盖脸地捂在了“蜜枣客人”的脸上。热毛巾焐热了面孔，紧接着会被涂上一层装在蚌壳里的蛤蜊油。但孩子贪玩，嘴里虽然嗯嗯地表示下次悔改，第二天却照例是在外面玩，于是整个冬日里脸也就一直“蜜枣”着。

我有一位叫蕊蕊的小伙伴，他是“蜜枣客人”的典范。只要冬日第一场北风刮起，他的脸就跟着同步红扑扑、老结结起来，双颊必然生出“蜜枣”纹路来。从蕊蕊小时候的表现来看，也能看出“蜜枣客人”的厉害来。这家伙虽然个头不高，上小学时与人打架，送出的拳头特别有力道，是个孩子王。后来成年了，他的脸却依然“蜜枣”着，人也一如既往地壮实，只是不打架了，做起了生意。上次路过小镇，见他开着一家干果店，批发零售的就是核桃、蜜枣等，个大而香甜。看来他还真跟“蜜枣”有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