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孤雁在何方?
文/颖骄 那天副校长到教室找到我,让我写一份关于楚梅香同学的材料,因为她的外爷把学校告到教育局了。这个事情已经过去大半年了,我一直忘不了,也不愿提及,因为这是我从教以来的一个伤疤。既然还得说,那就简明扼要吧。 我是楚梅香同学的原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在我带这个班的半学期里,楚梅香性格内向,双眼中常常带着与其9岁年龄极不相称的忧郁,但她学习踏实,字迹工整,临走前一段时间,常常有同学举报她偷文具,但我没有确凿证据,又念及她学习刻苦认真,遵守纪律,于是暗自以为楚梅香同学的行为可能是由于家贫所致,就给她申报了贫困资助。 但是,一个周三19:30前的几分钟,我们按照学校惯例去会议室参加《父与子》听课之后的“评课议课”活动,正准备进会议室时,我就被楚梅香外爷外婆当众叫住,陪同他们的还有孩子所在托管所的阿姨。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巧合的是,他们就是我遇到的特殊的父父子子。 我和副校长没有参加成“评课议课”,就近在门卫室接待了他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又互相制止,生怕说漏了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极力想让学校负责此事。 大致情况是这样的,楚梅香父亲梅亮是十年前经人介绍从陕北招赘至楚家村的,母亲可能有智力缺陷,基本是二老主事。据说因梅亮长妻子十几岁,长年在外打工,不管不顾此家,女方上诉离婚,即将开庭的前几天,楚梅香被父亲梅亮从学校私自带走,校门口监控显示是15:40课间带离的,之前那节课是数学老师上的,课间应由数学老师负责。 因为我工作疏忽,没有了解清学生家庭情况,也没有及时发现并制止,被学校校会批评并罚款,教训惨痛。 之后,楚梅香外爷外婆多次找我和学校,要求学校出面要回孩子。有一次,楚梅香外爷外婆带着楚梅香母亲到我宿办室,想让我亲眼看看他们的女儿,楚梅香的母亲,想征得同情,想让我以班主任的名义出面去要回孩子,要回那个流落在外连学籍也没有,只能临时插班的学生,我感觉我个人能力有限,再鉴于其父仍然是法定监护人,我就没有答应。整个过程,楚梅香母亲一言不发,面无表情,象一桩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任凭老父老母情绪激动地数落自己的男人,让人几乎判断不出来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哑巴,是不是痴呆,是不是麻木不仁,好像整个事情与她无关,只有微黄的面孔和无神的大眼睛撑起的皮囊让人感觉她曾经美丽过。 我已经不知道该同情谁了。 随后事实也证明,即使法院判离,孩子也归男方所有,男方再穷最起码是个正常人。女方只好撤诉,想以此挽回孩子的抚养权,但男方始终置之不理,玩起了失踪。 后来有一次,楚梅香外爷找到正在上课的我,激动无比地诉说他们的家事,一度令我有辞职的冲动。幸好被领导及时发现,好言劝退,帮我解了围。 据楚梅香外爷本人反映,楚梅香被带走的当天中午,曾经打电话给他说:“爷爷,你来看看我吧,你一定要来,你来了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一定要来,爷爷,你一定要来……”可是他估摸楚梅香无非又是要好吃的好玩的,就没有搭理。楚梅香的父亲梅亮也给他说自己陕北的老母亲病危了,要带梅香去看看。 几个小时之后,女方家里经人提醒才反应过来,再过几天梅亮夫妻的离婚案就要开庭,这次楚梅香是有去无回的,最起码成了人质,成了两大家族互相制衡的砝码,这才发了慌,才想起了报告学校。而他们见到我却是这样开口问我的:“李老师,下午放学到现在都没见娃,是不是你扣留娃写作业了?!”我当时就被吓了一跳:“几个小时都过去了,既然亲属都不知孩子去向,那肯定出大事了,赶紧报警吧!”一听我要报警,他们才说出内幕实情。 可见他们想把责任推到学校身上费了多大心机啊! 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努力就会成为一名合格的优秀的教师,有能力教好每一个学生,但是,却遇到了这样不堪回首的事。至那以后,我一直在说,想要提高学生的素质,首先要提高家长的素质,我们现在的努力,正是为了提高下一代家长的素质。 很多家长抱着自私自利的初衷,打着“爱孩子”的旗号,把孩子当做家庭争斗的砝码,甚至不惜把家庭矛盾延伸到学校,相互指责推诿,当矛盾激化时,又嫁祸给学校及老师。 那天一直有课,没时间完成副校长布置的任务,但心里一直在琢磨这个材料怎样开头,如何写,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刚一有空就赶紧写出来,写好第一时间就交给副校长,交完了有一种解脱了的轻松,等待判决一样。 调查材料交上去一直也没了音讯,也没有再见到楚梅香家任何人来学校,又一个学期开学了,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但是开学不久,那个在门卫处监控里只留下背影的“偷娃贼”梅亮就出现在校务室,提着一箱“黄河滩大枣”,谎称要把孩子往西安某校转,这是履行正常转学手续,按理不会怎样为难,但办事员单独办事过程中,来人才说明实情,学生楚梅香转入榆林清涧XX小学。虽然当时楚梅香被亲爹偷走那件事全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如果来人别提陕北那个地名,办事员也不至于立即敏感调查此事。 楚梅香外爷曾经撂下话儿,必须把学籍卡住,否则……否则会发生什么,不堪设想,人在绝望的时候,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尽管他也后悔不该替女儿提离婚那件事,不然还能替傻女儿保住孙女的抚养权,让楚家后继有人。 这属于家庭内部矛盾,不论谁来调解,也只能等双方都同意才能转学。 学没转成,矛盾进一步激化,气急败坏的陕北汉子梅亮去楚家村把妻子家里砸了,然后继续打工流浪,把女儿寄存在姐姐家里插班上学。 这只离群的孤雁,没有学籍,没有家,也见不到妈妈,每个亲人都说爱她,为了她,但就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了她别再赌气。只有原班的同学写作文,练习书信的时候,写满了对她的思念,童稚的思念,文中还怨恨她为什么不回来看看,是不是把好朋友们早都忘光了,楚梅香,你好狠心啊。 雁群里这些幸福的大雁哪里知道掉队的心情啊! 后来有几天,除了正常的教学任务,我还在完善《教育扶贫建档立卡贫困人口在校学生信息数据库》分发的表格,忙得晕头转向,走在街上基本都是低着头,因为跟人打招呼都没劲,又怕被误解。 有一天,在街口突然就被拦住了,一看又是楚梅香的外爷,还是那身衣服,那个摩托头盔,真是阴魂不散啊。但是他这次并没有为难我,而是陪着笑脸问:“李老师,最近学校是不是在登记精准扶贫户子女啊?我们也是精准扶贫户呀!……我知道娃不在学校,但是学籍在啊,看能不能给填上……” 这事还真没经过,不知道这种情况,政策怎么对待,我做不了这个主啊。 心里说,老顽固,还不赶紧同意把学籍给孩子亲爹去,非把孩子害了两家都痛快了! 深冬了,暗夜里,那只孤雁在何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