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星杯】我的奶奶

　　我的童年是苦难的，但我的童年又是温暖的，因为有疼我、爱我、帮助我的亲人、老师和朋友。特别是我的奶奶，是她含辛茹苦，一口煎饼、一口菜汤地把我喂养大，又排除困难、节衣缩食送我上学，供我学文化。奶奶是照进我苦难生活的最温暖的阳光，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奶奶离开我已经54年了，她的音容笑貌依然常浮现在我的面前。
　　奶奶很喜欢帮助人
　　奶奶是个心灵手巧，又很喜欢帮助人的慈祥老人。记得小时候，每到季节交替的时节，奶奶总是帮左邻右舍裁剪衣服。
　　春天，该准备夏季的衣服了。婶子、大娘纷纷抱着自家纺织的土布来我家找奶奶，有白色的，给男劳力做上衣，夏天穿着干活，晒得轻；有浅蓝色的，给妇女做褂子；也有印着白色猫蹄子花的蓝色小花布，给孩子们做衣服。到秋天，收拾完了庄稼，就又开始准备过冬的棉袄、棉裤了。婶子大娘们抱来的大都是深蓝色的布料，给大人做棉裤、棉袄。还会有那给孩子做棉衣的印着猫蹄子花的小花布，让我很眼馋，也很想能穿上一件这样的衣服！但直到我长大，也没有穿上一件这样漂亮的花衣服。因为染那样的花布很费事，花钱也多。我们家里太穷，我只能穿姐姐穿了很多年，已经穿不上替下来的衣服。
　　一见有人来裁剪衣服，奶奶总是赶紧放下手里正干着的活儿，把家里正当门的地上打扫干净，铺上两条装粮食的口袋，拿出她的工具：一把刻着尺寸的木头尺子，一把剪刀，还有一个奶奶自己做的粉线小布袋。里面装着粉笔头，一根粗线绳从这头贯穿到布袋口那头，打开、拉上很便利。奶奶坐在一个用麦秸秆编的小垫子上，把布铺开，问清是给谁做，要做上衣，还是做裤子。因为都是同村的左邻右舍，都认识，奶奶不用本人来量，就大体知道高矮胖瘦，规划好，拿尺子比量着画上线，下剪子，一会儿就给裁好了。婶子大娘拿回去缝好，保准大小肥瘦合适。
　　有时候，同时来好几个人，要挨着号，婶子、大娘们就都推让着说：“你先剪吧！我不急！你的剪完了，我再剪！”奶奶就剪完这家的，再换另一家。如果到了中午，开始做午饭了，她们也会放心地把布料放在奶奶家，回去做饭、吃饭。吃过午饭回来再接着剪裁。有时一连好几天，都有让奶奶给剪裁衣服的，奶奶也从不怕麻烦，有求必应。因为自家织的土布面太窄，给大人做裤子往往都要打个叉（就是帮上一块），有的年轻媳妇儿不会缝，奶奶都是自己动手把叉给缝好，教给人家怎么缝合适。临走还一遍一遍地叮嘱，回去不要缝反了。
　　奶奶手很巧
　　奶奶手很巧，不仅会裁剪衣服，改造衣服，还会编草鞋、做豆腐、做地瓜糖、做各种各样好吃的，在我的记忆中，奶奶几乎什么都会做，总能在艰苦的日子里给我带来幸福甜蜜。
　　我穿过奶奶给我编的很多双草鞋。家里没有做鞋的布，奶奶就给我们编草鞋。她先用野草按照脚的大小编一个鞋底，并在鞋底周圈编上细绳，再用泡软的白草捻成草绳，围着鞋底的绳子，一圈一圈的直着向上编。编出鞋帮后，再合并鞋底留出的细绳，编出鞋口。之后将大人穿坏的布袜子底，用麻绳缝在草鞋底上，再在草鞋的周圈缝上拼接的碎布头。最后，在鞋的后边再缝上两个布条，一双漂亮的草鞋就完成了！又漂亮，又跟脚，又软和，比集上买的还要好。有时，奶奶还会特意到新结婚的或生孩子的人家要一点红颜料，染上几根红色的草，编在我的草鞋面上，或者缝一小块红布在上面，那就更漂亮了！我非常喜欢！冬天冷了，奶奶又会把一些旧棉花套子缝在草鞋里面，就可以当棉鞋穿了。虽然天很冷，我始终没冻过脚。奶奶还给我做过好几顶帽子。奶奶做的帽子，不仅能护着腮帮，还能护着脖子不透风，脑门上方还绣着花，又暖和又漂亮！
　　小时候，买不起糖，记得有几年过年前，奶奶会和婶子一起做地瓜糖。她们把洗干净的地瓜切碎，上磨推成糊状，装到做豆腐的袋子里，再使劲压出水来。剩下的渣子留着蒸窝窝头吃，也浪费不了。把压出来的地瓜水，放在一个大锅里熬，一直到变成糖稀。再舀出倒在事先炒熟的面粉上，揉成长条，撒上芝麻，用擀面杖擀成糖饼，然后用刀切成二指宽的一个个长条，最后再拧成麻花状的地瓜糖。做好的地瓜糖，奶奶都是先留出敬天的和上坟的，再留出待客的，剩下的才分给我们小孩子。我和哥哥、姐姐分到的糖，都再给爷爷、奶奶几块。她们都是当时高兴地拿着，最多尝一块，剩下的又都放在瓢子里，留着给我们吃……
　　奶奶还是做豆腐的高手。那时，各家都穷，过年时，一家人无法独立做豆腐，往往是几家邻居凑上豆子到我家，由奶奶带领婶子大娘一起做豆腐，然后再按各家投豆子的多少分豆腐。奶奶还会用熟透了的柿子当糖，做糖三角。她还会蒸十二生肖，她做的兔子、龙、猪等都很逼真，很漂亮。邻居家有喜事，常请奶奶去给蒸喜馒头、糖三角。我后来做饭的一些技术，也是跟奶奶学来的。
　　奶奶很会讲故事
　　冬天，天很冷，吃完了晚饭，奶奶就领着我们兄妹三人，还有叔家的大弟弟，一起到另一个宅子里睡觉。都是爷爷先睡下了，也为了节约灯油，往往不点灯，我们几个就黏着奶奶给我们讲故事。奶奶没上过一天学，一个字也不认识。但是奶奶的故事很多！都是小时候在娘家看戏、听说书的学来的。
　　奶奶讲故事绘声绘色，很让人着迷，就连弟弟也不犯困，听得很入迷。一次，我们围坐在一个黄泥制成的火盆周边，聚精会神地听奶奶讲故事。带着帽子的弟弟热了，就摘下帽子，用手拿着，一会儿掉到了火盆里，谁也没有注意到。直到帽子慢慢被烧的糠熰着了，变成了火球，大家才发现，扑火已来不及。心疼的弟弟哭起来，“呜……，我没有帽子戴了！”奶奶答应再给他做一顶帽子，弟弟才不哭了。
　　70年过去了，奶奶讲过的故事，我还记得很清楚！有孟姜女哭长城，刘邦和项羽的故事，花木兰替父从军，穆桂英挂帅，岳飞的故事，还有古人勤奋学习的故事，像头悬梁、锥刺骨，还有伤仲永的故事。这些故事都为我后来的学习奠定了基础！
　　奶奶给我们治疮
　　解放前后，因为人们穷，几乎家家都有虱子、跳蚤、臭虫。因没有衣服换，整个冬天就穿一身衣服，长期不洗澡，经常被虱子、跳蚤等叮咬。夏天来到，当时村子里到处都是粪汪，滋生的蚊子就多。天还不是很黑，一团团的蚊子就嗡嗡作响。因没有蚊帐，夜间只能任凭蚊子咬，太难熬了。
　　大约是1950年夏天，我的后背被臭蚊子咬了，起了一个大包，奇痒难忍。我不知不觉把包抓破了，慢慢变成了一个疮！姐姐的右眼角旁也被臭蚊子咬出了疮。任凭发展下去恐怕不好，家里又没有钱去找大夫诊治，奶奶就去北山上挖来了一些野草。奶奶说这是一种草药，叫败毒草。奶奶把草药放在铁盆子里，熬出了浓汁，用棉花沾着这药水，每天几次给我和姐姐洗疮口。洗疮时，我常疼得受不了，趴在板凳上嗷嗷大哭。奶奶费了许多功夫，虽然留下了疤痕，但最终还是把我和姐姐的疮治好了。
　　奶奶很坚强
　　奶奶一辈子生了五个儿子、一个女儿。我的父亲本是老二，因为奶奶的大儿子几个月大就夭折了，就把我父亲称老大。我父亲下面又有一个弟弟，不知什么原因不在了。后来，日本侵略，打到东流村，当时我三叔已经结婚，应该二十多岁了，让鬼子给打死了。紧接着，我的父亲又因病三十多岁去世了。奶奶前后失去了四个儿子，只剩下最小的儿子，我最小的叔叔。
　　奶奶如果不坚强，日子怎么过？我的母亲和父亲同一年里先后去世，扔下我10岁的哥哥、8岁的姐姐和才两岁的我。起初，曾有一个好心的大娘，想动员奶奶把姐姐送给一户人家当童养媳，我奶奶坚决不同意！还有一个亲戚想收养我，奶奶也不同意！奶奶想着我们是她大儿子留下的根，她再苦，再难，再累，也要把我们仨抚养成人！因为我还小，是奶奶嚼着一口口煎饼，一口口糊豆、野菜汤把我喂大的。没有奶奶的坚强、坚持，我和姐姐都有可能送人了！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想想心会有多痛，但坚强的奶奶平时在家从来不哭，都是洗衣服时，在没有人的时候大哭一场！我们村在山里，打井很费事，我们家又没有青壮劳力，吃水很困难，因而，不管冬天、夏天，奶奶都到河里洗衣服。而河的北岸就埋着我的父亲、母亲和我三叔。我每次陪奶奶去洗衣服，看到奶奶一边洗衣服，一边放声大哭：“我的命太苦了！我能挣饭吃的儿子都走了......”
　　奶奶悲伤不已
　　奶奶吃糠咽菜，受苦受累，终于把我们三个都养大成人。哥哥和姐姐先后结了婚，我也考上了初中。将要80岁的奶奶本来可以歇歇了，不用那么累、那么忙了，应该安享天伦之乐了。谁知灾难又一次降临我家！
　　1959年的春天，，加上自然灾害，我们家一粒粮食都没有了，全靠喝野菜汤度日。先是我的哥哥得了水肿，脚、腿、脸全都肿了。爷爷已经好多天没有吃到粮食了。一天，他想赶集买几个胡萝卜煮着吃。走到半路，爷爷就饿得摔倒了。去赶集的两个好心人认出了爷爷，把他抬到独轮车上给送回了家。当天晚上，爷爷饿得实在难受，就叫我奶奶出去借个煎饼给他吃。奶奶想：咱没有东西烙了还人家，借实际就是跟人家要。奶奶很要脸，不好意思去，就没有出去要。等第二天早上，奶奶再叫爷爷起床喝菜汤时，连喊了几遍，爷爷都没有吱声。奶奶用手一摸爷爷的额头，已经冰凉了，爷爷不知什么时候去世了！
　　奶奶一下大哭起来，奶奶太后悔了！如果昨天舍了脸，出去要个煎饼来给爷爷吃上，爷爷可能就不会走了！邻居大哥把我从学校叫回来时，只看到奶奶呆呆地守在爷爷的遗体旁，哥哥躺在另一间屋的床上下不来了。奶奶一边哭，一边给我讲述爷爷走的全过程，她无比懊悔……
　　送走了爷爷，我又返回了学校。到了学校规定的可以回家的日子，我把早上没有舍得吃的一小碗米饭用手布包好，就急急忙忙地往家赶，还不知道奶奶和哥哥怎么样了。到家后，看到奶奶孤零零地坐在屋子里，苍老了很多，才知道哥哥也去世了。已经80岁的奶奶实在想不到，她一手养大，又操持着给盖了房子、娶妻生子，满心指望给她养老送终的大孙子，竟然也先她走了！爷爷走了，哥哥走了，为了活命，嫂子抱着刚一岁多的侄女改嫁了，姐姐和姐夫也一起下了东北。一个刚有了奔头的家，就剩下我和奶奶了。奶奶悲伤不已，终日以泪洗面……
　　疼我爱我的奶奶走了
　　爷爷和哥哥先后去世，让我变得坚强了。我对奶奶说：“我一定好好上学，考上中专，等我工作了，我养着您！”听邻居大娘说，在那之后，奶奶整日坐在巷口的石头上，望着我放学回来的路，每有孩子经过，她都会问人家今天是星期几了，数算着日子，等着，盼着……
　　1964年的夏天，我终于师范毕业了。因为成绩优秀，被南关小学的张校长点名要到南关小学当教师。工作第一个月，我发了29元工资。曾听奶奶说过，她想做一件绿色的夹袄（就是带里子而不放棉花的袄）。我就去百货公司给奶奶买了十尺绿色的人造棉布。星期天回家，送给奶奶。奶奶非常高兴，笑着对我说：“俺小孙女也能孝顺我了。”奶奶自己剪裁好，剩下的布，还给叔叔家的妹妹剪裁了一个褂子。婶婶帮助奶奶缝制好后，奶奶就穿上了，非常合适。这是我给奶奶买的第一件礼物！
　　那年寒假，我和奶奶娘俩一起过的年。和奶奶一起度过的这十几天假期，是我和奶奶最幸福的日子。奶奶反复叮嘱我：在学校不要喝凉水，要买一个热水瓶；找对象，不要找很有钱的，咱家里穷，找个有钱的，人家会看不起咱……奶奶对我说了很多事情，我都记在心里，暗下决心，也无限憧憬：找一个善良孝顺的人，和我一起孝敬奶奶，让吃了一辈子苦、没有享过一天福的奶奶过上幸福的日子……
　　谁知刚刚开学一周，同村的恩伦大哥突然来告诉我奶奶病重，让我回家。我请了假，又去买了一捆油条、两样点心和一包大米花，步行七十多里山路赶回家。奶奶已经穿好了寿衣，脚上穿着姐姐给她绣的带有荷花图案的鞋子，上身贴身穿着我买布做的夹袄。我很想哭，又不敢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奶奶还很清醒，我问她吃油条吧？她硬撑着点头表示吃，婶子就把油条切得很细，放到碗里用开水泡了，用小勺喂了奶奶两口，奶奶就示意不喝了。又抓出一把大米花，用开水泡了，又喂了奶奶两口，她又不喝了！再让她吃点心，奶奶已经吃不下了。
　　晚上，我要留在奶奶身边陪护，奶奶心疼我走了半天路，要我好好休息，说有叔和婶子陪着就行了。这一夜，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早早起来，赶快去看奶奶。奶奶已经不行了，光出气了！我就要放声大哭，叔叔小声对我说：“你先不要哭，让你奶奶安心地走。”叔叔用手慢慢合上奶奶的眼睛，说：“娘！你放心走吧！他二姐（我是老二）就是我的女儿！我会照顾好她的！”——最心疼我，最放心不下我，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孝顺的奶奶，就这么走了……

　　【编者按】：作者以朴实含蓄的文字和真挚细腻的感情进行叙说，没有经过精心的编织与雕琢，但却句句含情，字字如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