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楚王
这一晚,夜空中的明月已不知所踪,只有点点零星散落着。微弱的星光洒在楚军营帐上,但随即就被军中的篝火所吞噬。在夜空下的这片静寂之地,这束火光甚是灿烂,火光映照着将士们的脸,使得他们渐显绝望的神色在彼此眼中更为醒目,一阵西风带着丝丝凉意拂过将士们的脸庞,也袭进他们的心头。马群中传来几声嘶鸣,那篝火似乎受了惊,一阵挣扎,却是依旧在西风轻柔地抚摸下化为点点火星,紧接着便是树叶飞舞之身夹杂着叹息回荡在这个夜晚。 “把火燃上,保持戒备。”略带疲倦的声音响起——他终于出声了。篝火再次燃起,但已不如先前旺盛,在他看来,火焰像是在挥发生命的余热。而火焰的怯懦似乎给了一名士兵鼓励,士兵面色铁青,脸庞也是微微抽搐,缓步上前,那激昂的声音仿佛已划破天际,“不能再这样了!不能再死人了!从始至终,你就一直把弟兄们当炮灰!”他终是抬起他那似乎重若千斤的头,淡然道:“归队。”士兵顿时怒火中烧,面色渐露狰狞。又是两名兵卒上前,拍拍其肩膀,下巴微扬。士兵的身子却是犹如铁铸般纹丝不动。半响,士兵嘴角突然勾起几丝讥讽之色,“你自诩力能拔山岳,还气盖山河,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亡国之君罢了!”闻言,他竟微微颔首,锋锐的目光越过众将士,在颤抖的火光里,他双眼中那幽黑而平静的两汪水潭,宛若星辰与大海。士兵见状,冷哼一声,归队时的脚步在夜晚中犹为刺耳,另一名将领也起了身,郑重其事地打开一个粗布麻袋,此举吸引了将士们的目光,就连他也将眼神远远投过去。麻袋里是一块姜饼,军营中响起一些鄙夷声,但他却是 眼神微凝,面色略显僵硬,快步上前,他拍了拍那位将领的后背,将领却是不闻不 顾,尝了一小口姜饼,抬起头来,一旁的篝火使得泪水在将领的脸上熠熠生辉。”咸的。”将领道。众将士似是明白了什么,几声苦涩之言响起,“你不能胆怯,不要辜负了他们。”他也是微微颔首,道:“是的,这样的最后才有意义。” 半响,他又仰首望天,惆怅道:“今夜,我们都将化为萤火虫。” 午夜,几阵西风吹来,风里还夹杂着几丝歌声,将士们无不大骇,他失神道:“他们来了。”这曾经令他无比向往的歌声此时却是无比悚耳。四面八方传来了楚地民谣。他明白,他的军队已成为西楚最后的军事力量。内心刚硬如铁的他此刻眼圈竟微微泛红。那些曾带给他生活色彩的曲调,现在却犹如凛冽的寒风袭进他的心头,顿时愁感满怀,不禁唱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曲罢,他转身着向众将士,这些战士们,没有享过荣华富贵,没有休息过哪怕一时半会儿,有的只是身处舞象之年就得面对死亡,以及为理想付出生命却仍就失败的痛苦。——战士们都是子弟兵。众将胸膛微挺,最后的保证没有临赴刑场时的壮烈,也没有淡然就义时的从容,但却令得他鼻尖一酸。“誓与霸王同生共死!”将士们不计前嫌地效忠,令得多年未见的眼泪滚落他的鼻梁。当夜,他跨上乌骓马,带着八百名子弟兵冲出敌人重重包围,马不停蹄地行军。但敌人的五千铁骑却如影如随地紧追不舍,寂静的夜色中,血与泪悄然凝聚…… 公元前202年,初春,乌江。 “将军,汉军冲过来了。”他微微颔首,平静的脸庞却失去了神采。他长叹一口气,仿佛将多年积下的郁气散入春风。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洒下来,却依旧不能唤醒他眼眸之中的沉寂。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初春时蕴含的湿润与草木的芳香总算使得他精神一振,道:“我们还有多少人?”“二十八骑。”士兵的回话并未使他的面色有何变化。“那名艄公过江了吗?”“将军,他还有您的马都会平安无事的。”最后一次深吸一口还带着晨雾的湿润空气,他缓缓拔剑,直指苍穹。 “剩下的人,”他看着像死亡屏障一样横跨大地的西汉铁骑群,淡然道:“换短兵器!” 战场的浓烟后面,黎明的骄阳时隐时现,给这片渲染着血与泪的地方投上一层变幻莫测的色彩,正如项羽剑指苍穹时的冷洌剑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