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
小时候,我超级向往"城里人"的生活,常常为自己生活在湖边、生活在乡村而悲哀,总是盼望着跳龙门、上大学,离开大湖,离开乡村。 上世纪八十年代,经过多年连滚带爬的努力,我终于挣扎着离开了乡村,来到曾经无限憧憬的城市。从此,我成了城市的新移民,不再为锄草、施肥、收割而犯愁。 经过多年的跋涉,在经济层面,我已经远离尘土,在小康的路上飞奔,但在情感层面,依旧难舍湖乡气息。内心里总是有着深厚的乡情和由芭蕉暮雨生发出来的浓郁乡愁。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怀念自己的底色,怀念我那"缺吃少穿"的岁月。内心里怎么也忘不了生我养我的那田野、那草垛、那小溪,忘不了那人、那事,忘不了那扯不清道不明的友爱情仇与怨恨。睁眼故乡的灶台,闭眼故乡的炊烟。潜意识里还是深陷于那些陈旧、荒凉、偏僻,却又宽厚、淳朴、善良的记忆里。活不在当下,走不出从前。 我也曾天真地希望自己能像"城里人"一样,穿着光鲜的衣服招摇过市。但是,我做不到!虽然我被"城里人"同化了二十多年,但我的着装依旧是"乡里人",色彩以黑白为主,款式以简洁端庄为佳。怕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妻子嫁了个"乡巴佬",我也曾对我的服装进行过一番大胆的探索、创新。大街上瞥见"城里人"穿高领的羊毛衫,有点夸张的领子,我也买回一件,红色,间以图案,穿起来似乎年轻时尚多了。但是,外出的时候,我的穿着依然坚守黑色和白色这两大阵地,看不出季节的更替,那些时尚新潮的衣服依旧躺在衣柜里笑春风。 我也无法像城市的土著那样,给妻子送花,我从不过情人节。妻子就是妻子,盖了章的,怎么能篡改商标冒充情人呢?扯着妻子过情人节,那是跑到别人的地里摘西瓜,尽管偷来一回欢喜,却也是羞赧到怕被人看见。楼下那卖玫瑰的档口,与我似乎隔着千山万水的远。所以,每一年的情人节,作为"乡里人"的妻子,她有一种没落贵族的忧伤,独自凭栏看大街上玫瑰滚滚…… 前几天,我与母亲通电话,她说:"九满啊,你有多久没回家了?"我忽然间就沉默下来,我自己也不确定这样的沉默到底是在盘算有多久没有回家的时间,还是被"家"猛然击中而出现了临时的大脑短路,反正我好一阵子都没回过神来,直到母亲的声音变得急促:"九满!你怎么了?咋不说话呢?说话啊!"我才一激灵,赶紧说:"没事,没事,刚才以为有人敲门呢!" 前天,我终于在母爱和乡情的召唤下,带着点点白发和额前的皱纹回来了。 一回到家,我还没来得及休整,就一个人出门去,独自绕着村庄转蹓。 那段低矮的土墙,是我从田地里劳作晚归后小憩的地方,多少个黄昏炊烟升起的时候,那里曾响起我清扬的歌声;那口池塘已经被稻田挤压得只剩下鼻孔呼吸了,那曾是我们一家人夏夜纳凉之地;那间小小的柴房没了痕迹,里面的柴草总是存放得很少…… 我紧走几步,来到守候在抗旱沟上的老柳树下。循着那安静的田野,我能看见父亲披蓑戴笠,左手扬鞭,右手扶犁的场景;我能听见当年田野里起伏的蛙声,我还能闻到旧时稻子的清香在空气中流淌…… 我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察看秧田备耕、观望油菜的成色,听三哥喝斥牲畜的嘎气的老嗓子的吼喊,和愈见笨拙愈显痴呆的四哥对着烟锅吸一袋旱烟,在田间地头和老邻居们聊几句庄稼的收成、讨论播种或收割的时日。我在熟悉的乡村,漫步曾经的小径,或浓或淡的花香让我迷醉,或苦或辣的草气使我晕眩。我像一只重返山林的小鸟,让久别的故乡的清风,梳理我疲惫的翅,我感觉身体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这样干净过。 水沟边,我的思绪竟随着那潺潺水流飘向远方,飘去天际,而那些牵心扯肺的思念,梦绕魂萦的怀恋,深入骨髓的凝想,渐渐地酿成我美感涌流的乡情。对于我这样一个长期在外漂流的游子来说——故乡是身体的一种搁置和停靠,是内心的一次回归和灵魂的一种抚摸。实际上,人生又何尝不像水沟——有急流也有平缓,有险滩也有激越,有坚硬也有情怀。我一激动,竟然脱掉鞋子,跨起盛着已经萌芽的棉籽的篮子,跟着三哥屁股后头抛点种子。我不是做示范,我只是想在湿漉漉的田地里再走一走。 昨天早餐,我端起三嫂侍候上来的面条吃得起了响声,声音像扯断一幅长布。我心情很舒适地对家人说:"人啊!真的是个贱虫。在空调房里一天到晚坐着浑身不自在,吃饭不香,睡觉不实,总觉得慌惶兮兮。一回到家,吃饭香了,睡觉也踏实了。"家人们不甚理解地笑着。 昨天午后,我陪着母亲说话,说起我的苦恼,我告诉母亲,我虽然生活在城市里,却始终过着农民一样的生活,保留着农民一样的性格和特点,远远望去,就知道我是一道来自乡村的风景。我身上的乡土气息,这个与生俱来的味道永远都挥之不去,它根深蒂固地储存在我的血肉之中,让我的口音都带有浓浓的乡土味。母亲想了想,说:"九满,你在乡村出生,在乡村成长,你生命的枝叶早已烙下了乡村的印记——它是你生命里不可缺少的营养剂,不可缺少的鞭策力。"听了母亲的话,我顿时明白了一切。 心情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