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丁香花开】一盆玉树（散文）

我家阳台上养了盆玉树，叶子过于茂盛，软软的枝丫被叶子压弯腰。盆小根基浅，我担心树干撑不住，在玉树周围支起木棍。这样，它只勉强地伸伸腰，不久又沉沉地垂下了头……不料，这天午后，我正坐在春阳融融的阳台上聚精会神地翻看报纸，突然“咣当”一声，玉树连盆从凳子上栽到地下，齐腰折断，只剩下半截树桩光秃秃杵在盆里。我心痛不已，不舍得扔掉，就将那半截“树桩”放在窗台外面。
　　 “老师好！”
　　 这时，窗外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我低头一看，是贝贝。这个从小活泼可爱有礼貌的小男孩，嘴巴尤其甜，每次看见我，都会主动打招呼。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我们共同居住的小区。
　　 按理说，嘴巴甜是孩子的优点。谁知上学后父母却被老师三天两头传唤，内容大多是“上课爱说话，干扰老师讲课，影响同学听讲，没人愿与他同桌”云云。从小学到初中，父母被老师频繁传唤，贝贝成了同学讥笑、欺侮的对象。家长暗中叮嘱，不让孩子与贝贝玩。
　　 俗话说，“唾沫星子淹死人”，贝贝被舆论传得走了样，成了某些人口中的“坏孩子”。
　　 初中时，我带过他的语文课。课堂上，贝贝表现活跃，思维敏捷，回答问题积极，还能提出有价值的疑问。他尤其擅长写作，篇幅长，文笔精彩。我常把他的作文张贴出去，同学们争相阅读。无奈，贝贝总控制不住自己的嘴，每次交完作业，喜欢与前后桌同学讨论。以他为震中，一会儿功夫说话声蔓延至全教室，着实令人头疼。为此班主任派班长专门监督贝贝，天天汇报，周周总结。班主任认为贝贝爱说话，每学期都因课堂秩序差与“模范班”擦肩而过。班主任很是生气，勒令贝贝停课，回家反思。每每被老师训诫回家，都会被父亲揍一顿，母亲更是没完没了的训斥责骂。好在奶奶心疼孙子，给他讲故事，给他买喜欢的书。
　　 为了贝贝的成长，爸妈使出浑身解数，收效甚微。爸爸整天搖着头：“朽木不可雕也！”邻居们也不看好贝贝的前程。同学们更是歧视贝贝，小小少年陷入了深深的孤独迷茫中，开始烦燥，叛逆，厌学，逃课。尽管他喜爱的语文，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转眼到了中考的日子，贝贝参加了考试。他的父母似乎并不抱什么希望。
　　 通知书下来了，几个鲜红的大字——“临汾一中”映入贝贝全家人的眼帘。意外的惊喜，让家人都激动得泪水盈眶。人们都说，进了临汾一中，一只脚就踏进了大学门。临汾一中，属省首批重点中学，师资设备、教学理念都是一流，每年高考升学率在市内中学遙遙领先，凭这一点吸引着无数家长学生，各地学子慕名而至，全市的尖子生云集于此，学习氛围极好。
　　 贝贝来到临一中报到那天，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大红榜上公布着名单，按分数排顺序，自己的名字倒数第一。原来贝贝因为语文成绩优异，满分作文，破格录取。那一刻，他脸红心跳，满心的喜悦和骄傲，顿时逃之夭夭。
　　 当晚，贝贝眼前浮现出爸爸穿着旧工作服，顶烈日、冒严寒的微驼背影，妈妈的眼睛则经常红肿，似乎从来没有开心过。他们都是下岗职工，没有固定收入。有时闲在家里斗气斗嘴，为生计和贝贝的学费犯愁。
　　 这情景像针一样扎痛了贝贝的心，他的眼眶不自觉的湿润了。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贝贝咬咬牙，鼓足勇气走到班主任桌前，几分羞涩地说：“老师，我要坐这张单桌。”
　　 “单桌是给自制力差的同学准备的，坐到老师边上很不自由，你能受得了吗？”老师惊讶地望着贝贝。
　　 “老师，我就是那个不自觉，还管不住嘴的学生。”
　　 “哈哈哈！”全班同学哄堂大笑。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贝贝坐到“单桌”上。单桌在讲台旁边，看黑板要歪着头。
　　 就这儿吧。他暗下决心，看谁笑在最后！
　　 春夏秋冬，花开花落，一转眼三年过去了。莘莘学子又迎来一年一度的最为紧张最为揪心的高考。
　　 考完后，在等待高考成绩的日子里，贝贝像生了场大病，长长的头发遮掩着瘦削苍白的脸。他整日躲在家里，谁也不见。其他同学考完试放松了，相约旅游，打球，看电影。贝贝在家里对着一道道考题，一遍遍研究答案。他很少说话，更没有笑容。妈妈抹泪奶奶犯愁：“好好的孩子这是怎么了？是否得了抑郁症？早知道这样，就不参加那该死的高考了！”爸爸长叹一声：“十有八九是考砸了！”
　　 “高考分数出来了！可以查分了！”楼道里有人喊。贝贝从床上弹跳起来，直奔电脑。输姓名、考号、密码。一行数字蹦了出来……
　　 也就在这天上午，一场倾盆大雨不期而至，它来势凶猛，不可一势，令人瘁不及防。我在阳台上静静观赏这盛夏的瀑布，享受扑面而来的清凉，身心感觉久违的愉悦。但时间不长，大雨就匆匆撤离。老人说，夏天的雨没根，来得猛走得快。看起来，没根的事物注定命短。
　　 忽然，我惊喜地发现，那盆被我搁在窗外的玉树桩，浑身泛出绿色，光头上长出嫩嫩的新芽，还有几瓣嫩绿的叶片。春天不发芽，夏天竟长出叶。几片嫩叶，淋浴在风雨中，充满希望与期待。我赶快换了个大号的花盆，去小树林里挖熟土，将那棵玉树桩埋在宽阔深厚的泥土中。
　　 “老师好！”刚出门，就在楼道里遇见了久未相见的贝贝。
　　 “贝贝好。你高考分数出来了吗？多少分？报志愿了吗？”当时，我连珠炮般发问。
　　 “老师，谢谢您关心，分数出来了，考得不好，689分。”贝贝拘谨又不失兴奋地回答。
　　 “好孩子，挺好的，已是高分了。”我情不自禁地抱住贝贝，流下莫名其妙的眼泪。
　　 一个月后，贝贝接到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可是双一流大学，985 211啊！这个消息轰动了整个小区和家长群。人们不服，胡乱猜测，是否卷评错了，是否贝贝作弊了？各种猜测，各种不信任，干扰着贝贝及家人。
　　 这天，艳阳高照。高中班主任领着一队学生，敲锣打鼓给贝贝送来大红喜报，给院里的邻居们讲述贝贝高中三年刻苦学习的故事：“贝贝是特招进来的，他自知基础比同学差。三年中，贝贝没有脱衣睡过觉，困了洗把脸，累了，起来走走，常常熬夜到十二点。宿管阿姨拉闸关灯，贝贝或打手电筒，或点腊烛，躲在被窝里看书。头发被腊烛烧焦，被褥千疮百孔。还被宿管阿姨冤枉，说贝贝抽烟烧坏了被褥。因影响同学休息被辱骂，扔书扔文具是家常便饭。无奈，贝贝租了附近的农舍搬出去住（一中新校区，建在农村），夏无空调冬无暖气。夏天蚊蝇嗡嗡，冬天寒气逼人。贝贝夏天床单包头防蚊虫，冬天围着被子御寒风，常常学习到深夜。贝贝在简陋的环境里刻苦用功，最终以优异成绩考入名校。”班主任老师一口气讲完这番话，激动得热泪盈眶。
　　 老师的讲述，在人群里引起一片喧哗和掌声。邻居们啧啧称赞：“贝贝真是个有志气的好孩子啊，可给爸妈长脸了啊！”一旁的父母听了，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老师好！”
　　 这天早上，我正在阳台上侍弄我的玉树，耳边又传来贝贝的声音。我低头一看，只见他肩背行囊，一旁的父亲手里提着一只大大的行李箱。母亲手里更是提了大包小包，全家人都一脸掩饰不住的兴奋。
　　 “贝贝，今天是去上大学了吧。”听到贝贝的声音，我非常高兴。作为这个孩子曾经的老师，我以他为荣。
　　 “是的，老师，谢谢您。”贝贝说完，向我深深鞠了一躬。那一刻，我感动得又一次热泪盈眶。
　　 目送贝贝一家远去后，我将目光收回，久久抚摸我眼前的玉树。那一刻，居然感觉一颗心咚咚直跳：绿绿的厚厚的树叶，紧抓着枝丫，形成一个个椭圆形，抱着树主干，俨然一个团结向上的绿色植物体。我的玉树啊，祝福你的重生，期待你枝繁叶茂，拥抱蓝天。
　　 (2020年8月10日原创首发于江山文学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