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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洪‖赶海参

优美散文2021-04-03177举报/反馈
 
周四早晨我们去赶海,你猜捉了几条海参?说出来能吓你一跳:48条!
 
周三早晨我们只捉了23条,周二呢,嗨,甭提了,只有18条,周一呢,唉,都不好意思说了,16条。入冬以来,我们几乎天天早晨都能在海边捉到海参。昨天上午我去澡堂洗澡,缴费时,澡堂老板望着我突然惊叹:“伙计,你变啦!满脸通红的,咱爷们不至于像人家韩国男人似的去整容美容了吧?”我大笑,心里乐得翻江倒海,我很清楚,这是咱入冬以来天天坚持吃野生海参的效果啊!
 
我家东面那个海,捉到的海参都不是养殖的,而是百分之百的野生家伙,为何我敢这么说呢?最服人的佐证是:俺捉的海参,肚皮下都是光溜溜的,一条“腿儿”也没有,为什么没有“腿儿”呢?因为它们天天要打野食吃,需要东跑西颠上蹿下跳,日久天长,就把“腿儿”给磨秃了。而养殖参,都是些纨绔子弟,有现成的海蒿子和配方饲料喂养着,不必为一日三餐害愁,自然就懒得要命,昼也寝,夜也寝,日久天长,肚皮下的“腿儿”不疯疯地生长才怪呢。
 
周四早晨捉到的这48条海参,大的有我的手掌那么宽,小的么,有一根小拇指那么大,其中“掌参”有28条。这些海参中,有细长的,有宽胖的,有的黄橙橙的,有的乌溜溜的,有的,闪着微微的桃花红,有的是暗绿色的,其中只有一条是白色的,像是长着一身的白发白须。原来海参也分好多的种族啊!如果能有个海洋专家给海参的种族类别及民族特性普查出个结果,从而给人类以一定的启迪和教训,那该多有趣多有意义。
 
有两个大个的海参叫我难忘。一个是残疾海参,被赶海的人踩了一脚,肚子破碎了,流出了黄黄黑黑汤汤水水的肠子啊肚儿啊什么的,已经死去了。当时我把它装在一个小塑料袋里,嫌它脏,不要恶心了其它的海参。但是,当我回了家打开小塑料袋时,大惊,那个死参,又活了,不仅活了,还变得囫囫囵囵的,伤残全无,那些多彩多味的五脏去哪儿了?看不见了!一点也看不见了!天哪,这海参莫非是个神医吗?能起死回生!能给自己动外科手术!另一个海参是个躲藏高手,它蛇盘龟息地把自己硬生生地塞进一枚不大的海螺壳里,如果不是我眼尖,根本发现不了它。对它,我既赞叹,也感到悲哀,它在陆地上是多么害怕,它是多么弱小的一个动物!
 
我们每次见到一只大海参,都很惊喜,当我们跑上前去抓它时,惊喜仍在持续着,因为我们并不担心它会受惊逃离,也不害怕它们进行反抗予以反击,不,它一直都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吓得昏厥过去。把它抓在手里放在掌心里,仍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吓死了,但是用手指,朝那肥嘟嘟的肚子上捅一捅,它会懒懒地蠕动,显然还活着。把它带回家,洗净了,剪刀在手,徐徐地在它的肚皮铰了一道小口子,开始咯吱咯吱地为它剖腹时,它感到疼了,觉得事情不妙了,知道要失去宝贵的生命了,大概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只有一次不可重复吧,于是,它开始了身子的扭动,疼痛地扭动,痛苦地扭动,绝望地扭动。即使肚皮敞开了,多彩的五脏已被人摘去了,它仍在扭动。唉,海参,你连垂死的挣扎都那么拘谨那么绵善那么中规中距文质彬彬,你的身上不是长着一行一行的刺儿吗?那是你的刺刀啊,是你的武器,你却从来没用过它。你不是名为棘皮动物吗?可是你的棘刺还不如一棵野棘子的针刺锋利。你连一条会螫人的毛毛虫都不如,更不用提那令豺狼都望而生畏的刺猬了。你没有飞翔的翅膀,没有迅跑的捷足,没有蝎子的毒尾和大蟹子那夹人的大螯,你连起码的盔甲也没有,你有的,只是一身的小鲜肉,而且是营养特别神奇的令人垂涎三丈的鲜肉,你的肉里,连点鱼刺都没有,更没有足以把人的喉咙刺出鲜血的鸡骨头,你的肉里,除了肉,还是肉,人们咬你的时候,觉得软乎,毫无阻碍,人们嚼你的时候,觉得软乎,毫无阻碍,人们吞你咽你的时候,同样是顺顺溜溜的软软乎乎的毫无阻碍,你怎么就那么肉啊,肉得毫无骨气。天公对你太歧视太不当回事了!人们都说,你的一身都是大补,我却认为,你的一身都是大悲!
 
“快来看啊!”厨房里的妻子突然喊我。我跑进厨房,一看,大盆里,面临活剐的海参们发生了剧烈变化,一个个正在大吐特吐肚子里的肠子!哦,我明白了,它们是想用腥丑的肠子恶心我们,希望我们在恶心之下大败胃口不杀它们。心机尽管曲折幽微,但这心机多么幼稚可笑!尽管已被人们吃了千万年,但它对人的本性,仍是毫不了解。
 
 
海参能把自己给吃了!前天早晨,我亲手见识了这个惊悚的过程。
 
早晨7点多,在东面一处近水的海滩上,我捡到了一只海参,像个漆黑的小黄瓜,硬邦邦的,皮肉厚厚,但是腹部,淌着汁水,粘粘的,很腥,大概是被海鸥啄伤了吧。为防止它迅速融化,我找到了一只锋利的扇贝壳,割开它的肚皮,取它的内脏——取了内脏它就没有劲头融化了。可是,它的肚子里,空空的,没有内脏,显然是在面临海鸥的袭击时被它喷出去了。我便用手掌托着这只开膛破肚的海参,急急回家,打算回去用它煮碗鲜汤喝。走了不足百步,我突然觉得手掌怪痒痒的,甚至有点疼,一看,惊了,那海参,已经不像个小黄瓜了,成了一堆烂乎乎的肉了,紧紧地黏附着我的掌心,像是在用很多的小嘴拼命地咂着吸着咬着啃着我的手掌。好恐怖!我甩着手掌,竟然甩不掉它!用另一只手去抓它,竟然抓出了很多的长长的银丝,像用筷子去夹吃拔丝苹果似的。惊魂稍定,我想,它总不至于连我的手掌也给融化了吧,便把它重新放在手掌上,忍着痒痒加快脚步往家奔。走着走着,我觉得它在动弹,一看,果然在蠕动,天呐,一堆死了的烂肉还会动弹!这时候,我的手掌,太惨了,早已是粘水一大摊,海参的体积,起码少了一大半,而且还在加速变色,不再是白惨惨的,而是黑亮亮的,像是被烤化的沥青,闻闻,腥味更浓了,猛甩手掌,这次更甩不掉了,它简直想钻进我的手掌肉里去。
 
回家后,对妻子说:“今天我捡了个海参。”妻子问:“在哪儿?”我说:“在这儿。”把掌心朝她眼前一晃,她喊了声:“妈呀!”
 
 
那天我们又去赶海了,只捉了两条海参,个头都不大,真扫兴!不过也有收获,收获的是烟台另一种名优“产品”。
 
天不好,阴得很,要下雨的样子。下了楼,果然开始滴答雨星了。为防止雨变大,爬回六楼的家,取了雨伞。打着伞,走到小区门口,那雨,由零星雨点变成了毛毛细雨。走下了大坡,快到海边时,那雨,由毛毛细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密集。伞面叮叮咚咚。滨海路上,水汪汪的,亮闪闪的,往来车辆碾出的水声是脆脆的让人感觉湿湿凉凉的。雨水一来,大海总是特别亢奋,茫茫海面上,波涌浪卷,白花花一大片。海风挺大,海腥浓郁,雨伞成了个倔强的山羊,难以操控了。走下海堤,东行不远,就看见了那条小海参,当我弯腰捡参时,突然发觉平坦如砥的沙面上平添了好多的小深坑,雨点是不会砸出这么幽深的沙坑的,咋回事?同时又感觉伞面的叮叮咚咚变成了噼噼啪啪,那分明不是雨的滴落而是一种颗粒物体的打砸,咋回事?于是抬头看天,顿时大惊:我看见了雪!白灿灿的雪!纷纷扬扬的雪!迟迟不下的2018的第一场雪!好静好净的雪啊!好新鲜的雪!好漂亮的雪!我感到幸运,甚至幸福,今年第一场烟台的雪被烟台的雨殷勤地诱惑着牵引着,偷偷地出其不意地下了起来,恰好被我的双眼逮了个正着,这浪漫温馨的开头被我看了个真真切切清清楚楚,这可不是一般的运气,这可不是普通的福气,这运气这福气用一万个海参来换,我也不干!
 
莫非我和雪天生就有着极大的缘分吗?
 
较真地说,眼前的雪,还不算是雪花,只是小小的白白的晶晶亮的雪粒,粗砺,尖锐,冰冰凉,打在脸上,怪疼的,但那疼,很快又变成痒痒的酥酥的了,因为雪粒接触了脸的温热,瞬间化成了活泼的雪水,变成了滔滔的雪河,满脸奔流。我又看见雪粒啪啪地落在我的袖子上,像是数不清的微型的乒乓球在高高地弹起又欢欢地落下。
 
打伞继续东行。那雪,一会儿变成了雨,一会儿又变回了雪。变成雨的时候,伞的边沿成串成串地滴落着晶亮晃眼的水珠,变回了雪的时候,那雪,一会儿是密密麻麻的雪粒,“撒盐空中差可拟”,一会儿又成了细小的飞舞的雪花,恰似“柳絮因风起”。我沉醉在这变幻万千的雪境了。渐渐地,手中的伞,感觉越来越沉,一看伞面,嗬,竟有了挺厚的积雪,那模样,是酥酥的,融融的,半是固体,半成液体,用手抓它,感觉粘粘的,韧韧的,如胶泥,如面团,如奶油,如清凉的童话和雪白的梦幻。
 
此时的大海滩,白灿灿的,闪闪发光。
 
我喜欢雪是因为我很喜欢白居易的一首咏雪诗,我喜欢那首诗是因为诗句里的雪有着令人敬畏的力量,我喜欢这种外貌清扬内力巨大的形象,这形象有老庄的飘逸灵动又有孔孟的执着阳刚。世界会因为这种形象而变得美丽和永恒。那首诗是:
 
已讶衾枕冷,
 
复见窗户明。
 
夜深知雪重,
 
时闻折竹声。
 
 
今晨我又捡了16条海参。我捡海参上瘾了。我捡海参捡出了经验。
 
捡海参一定别把捡海参当回事,能捡着当然好,捡不着也无所谓,权当玩了,权当练了腿力,权当散步又散心。怪了,你越不把捡海参当回事,越能捡到海参。海参似乎特别喜欢心境散淡的人。心越散淡,心态越稳,心态稳了,心就明了,眼就亮了,眼亮了,花生米那么大的海参,也能看见,比兔子还会隐蔽的海参,也能发现。捡海参的时候,不能一门心思光捡海参,遇到了一只小蛤,要着,遇见了一条小鱼,要着,遇见了几枚很不像样的海虹,摘巴摘巴,要着,遇见了肉味古怪的海葵,要着,甚至长相丑陋的海老鼠,也要着,这样,你时时处在收获的喜悦中,喜着喜着,哎,就看见海参了!人啊,喜悦的时候,脑瓜最活泛,点子最多,眼最尖。喜悦可以自己制造。千万别为海滩上捡海参的人太多而郁闷,许多人是在为你服务,他们挥着铲子啊叉子啊在杂乱的海草中翻找海参,因为眼力差,翻出了海参也没看见。你走过去了,因为眼尖,走了几步,嘿,海参!走了几步,嘿,又一个!竞争对手成了你的亲爱的战友啦。太喜悦了!如果你和你的妻子一起去捡海参,最好不要像两个闷葫芦似的你捡你的我捡我的,互不搭腔,偶尔来点有意思的逗趣吧,心情会更好,捡的海参会更多。比如,你在杂草中突然看见了一条海参,先不忙着去捡,而是喊妻子过来,来来来,考考你的眼力,你从这头走到那头,看看你会不会发现一个好东西。她就开始走了,边走边搜寻,走了一趟,什么也没看到。你乐得蹦高,叫她再走一趟。第二趟还是没看见什么呀。你乐得心啊简直快要蹦出胸膛,叫她继续走,走第三趟,并且说,事不过三,这次你肯定有所发现。果然,她终于惊喜地看见那条海参了!她在欢叫,你呢,顿时从中得出个经验,凡是有海参的地方,起码要来回寻找三次。书读了一遍,往往立马就忘,等于一遍也没读;同样的,蕴藏海参的地方,只找了一次,等于一次也没找。我们有多少人仅仅满足于“一次”啊。可以这么说吧,有成就的人和没成就的人,差别就在于,前者习惯做“三次”以上,后者仅满足于“一次”。德国有句谚语:“人只活一次等于从没活过。”凡事习惯做“三次”,就等于你活了三次,等于你确确实实地在世上活了一次。
 
说来说去,到底什么样的地方海参多啊?海草密布的地方海参多!但也不一定,海草多的地方,人就多,人一多,再多的海参,也被捡得所剩无几。所以,在不被人重视的海草稀少的周边地带寻摸寻摸,也能发现海参;在水汪汪的很能湿鞋的令人厌恶的浅滩地带,也能发现海参。今晨我捡的这16条海参中,有10条是在浅滩区域捡的,其中有一条海参像是一朵耀眼的鲜花,油油亮亮地“盛开”在一道金黄色的沙垄上。
 
 
有点累了,想歇歇,坐在了水边。坐处距海水不足十步,其间有金色的细沙,有亮绿的海毛菜,有暗色的海草,有深色的紫菜,还有一种茶色的、分叉很密、相当脆嫩的无名海藻,当然了,还有一种疙疙瘩瘩的晶亮的水生物,很像海参,饱含水分,踩它一脚,会高高地滋出一股凉爽的鲜汁。在如此纯美地带,按理说是不会有什么海参的,但我仍然捡到海参了,因为那雪白的海浪像是一把把殷勤的铁筢子,一遍遍地为我梳理着杂草,将隐身其中的大参小参向我一一裎露。看见了参,我就趁着海浪退走,站起跑去捡回。重新坐下。雪浪每次退走,像是在平沙上奔淌着万条清溪;每次扑回,又像在响亮地为我盛开大朵大朵的喷香的白莲花。大海太宠我了!
 
 
作者简介
 
刘洪,山东乳山人。1985年毕业于南开大学中文系,曾任《烟台晚报》副总编辑,现为烟台散文学会副会长。自1992年以来,共创作刊发小说、散文300余篇,出版小说散文集《老家老爸老妈》等,散文《怀恋那个小站》曾获《胶东文学》散文大赛一等奖。
(责任编辑: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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