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情】夜（散文）

　　 夜未央。
　　 秋高气爽，苍穹愈发深邃。玉盘唾手可摘，金、木、水、火……星光熠熠，第次而远，远山空濛，近溪潺潺。这样的时候，最宜独坐山顶，或无聊发着呆，或静听牛郎私语，或闲看吴刚伐桂，或……
　　 当月光下，听父母讲那过去的事再无可能，在静静的夜里，翻翻记忆里的旧事也很温馨。微风携了些稻香，开始弥漫在竹梢，秋蛙悄悄降低了调门，让聒噪变成夜曲，萤火虫从草丛探出脑袋，联袂翩翩，欲与星子争辉……这一切都曾在禾堂❶的夜幕里重复上演，一切都在母亲摇动的蒲扇下拉开帷幕，一切都在父亲的旁白里进入角色，一切都在忽闪忽闪的星语中带进梦乡。
　　 母亲的蒲扇扇出了很多牛鬼蛇神，有王母娘娘、有七仙女、还有孙悟空……父亲的旁白永远都是“山上有个洞，洞里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小和尚……”
　　 斗转星移，广场挤走了禾堂，空调取代了蒲扇，电视成了舞台，父母搬进了天堂，而那时的场景，一直都会温暖着你所有的夜晚，脑海里铭刻着老人跑调的催眠曲常常会让你热泪盈眶。
　　 夜，总是很美的，很诱惑人的，只要那晚雷公不耍小脾气，电母不使小性子。
　　 你的秋夜，这时不只收藏了童年的秘密，你的春夜，还会让人迷恋。当月色迷蒙，山谷烟霞氤氲，花香袭人，偶尔轻脆的声响，打破寂静的竹林，那是新笋拔节。相约山头，你说教她识星星。银河的这边是牛郎，隔河相望的是织女，那七颗带勺的是北斗。你们心中早想好了许愿的词句，就等一颗流星划过头顶。更深夜凉露湿，你撑开衬衣，她躲进你的屋顶，月光羞到了云里，星子闭上了眼睛，流星终于没来，只有那颗启明牵来了一缕霞光，照着你脸，映着她颊，一般的绯红。你说，晚上再来看月亮，她说，还要来等流星。
　　 夜，也不总是花前月下，也有寂寞的，也有冷清的。
　　 知青点那个腊月的夜，冷风吹散了年前的热闹，大雪阻隔了回家的交通。月光透过瓦屋的裂隙，把一个圆，又一个圆画在了土墙上，画在了床前，画在了你脸上。凉凉的，冷冷的，脸上，还有被子里。
　　 谁在梦呓，还是谁在提议：“回家，咱要回家！”你翻身坐起，还有同室的兄弟。没有行囊，草绿色的挎包塞进几个红薯，草绳扎紧棉袄，这就走进了混沌的白色世界。
　　 雪夜，静寂无声；月华，冷辉如刀；树挂，晶莹剔透。深深浅浅的脚印，嘎吱嘎吱地蜿蜒开来，白色的世界被几双冰冻的脚分开，茫茫渺渺，没有尽头。前进，再前进，风雪夜归人。
　　 偶尔几声犬吠，偶尔路过柴门，你呵口气，打破尴尬的沉寂，吼了句：“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荒野回荡起你近乎嚎叫的歌唱，大伙一起跟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风，扬起雪花，歌声，惊起雕鸮。那谁，把“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唱成了哭腔，后来，后来他腼腆解释，好害怕，害怕那夜，再也走不到天亮。
　　 夜，如果还有朗月，如果还有稀星，又怎么体会月黑风高？
　　 无论夜是多么的黑，无论夜是多么的沉，无论夜里飘来了太平洋的雨，无论夜里刮来了西伯利亚的风，夜，或有着感人的诗情、或有着难舍的画意。在这样的夜里，任风推门，听雨叩窗，一盏孤灯，一本宋词，你或读懂了“夜阑卧听风吹雨”，你或明白了“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你或正伤感“秋夜沉沉此送君，阴虫切切不堪闻”，你或也感觉到了“应是绿肥红瘦。”
　　 白天、黑夜，你在不在意，它就这样交替。
　　 杜甫会不会知道，湘江边以他命名的楼阁，每个周末的晚上，上演着烟火秀。杜甫江阁夜空，那曾经也照过他的月儿和他数过的星星，顿时失去了光华。“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动人的诗句，也全都黯然失色。刹那间，绚烂之极笼罩着这座城、笼罩着这些人，现代的人。
　　 只是尾焰徐徐熄灭，夜空复归寂静的时候，那月里嫦娥会何等的落寞？那天际的牛郎织女又会何等的凄凉？或许烟花一场，如红尘的荣华富贵、俗世的功名利禄也一般地终将烟灭，如此，那些昙花一现的五彩缤纷也就不再稀奇，何必摩肩擦踵去观赏。
　　 千百年来，夜，还是那样的夜，喜雨依然，会随风潜入，哪怕如今的都市，都成为了不夜城。
　　 夜色阑珊。在这个都市的钢筋水泥里，在高楼大厦的缝隙中，去寻找一线闪过的流星；在假山鱼池里，去领略荷塘的月色；在影视作品中聆听夜半钟声；在睡梦里，在记忆里，还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夜，绵绵不息的夜。
　　
　　
　　 注❶：两广地区泛指晒谷的院子（或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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