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草开着忘忧花

　　□金麦子

　　如果你正好在七月底或八月初的某一天，登上著名的武夷黄岗山顶，看到在刚劲的高风中，铺地而来的萱草，那灿烂的花朵疾晃着，像无数支橘黄的笔，刷刷刷地涂染——整个山头一片金黄。黄岗！你突然明白，山名原来是这么得来。

　　位列中国东南第一高峰的黄岗山，海拔两千多米，站在萱草之花绚烂开放的山巅，放眼望去，万峰匍匐。为什么是萱草而不是其它的草，在此骄傲生长？

　　让黄岗山来回答吧。

　　在这片雄鹰巡视的山顶，漫漫冬日，冰霜之鞭无休止地抽打，所有草木必须忍受得住零下15℃的考验；盛夏，阳光了无遮蔽，气温可以蹿到42℃。长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迷雾围山。这就是黄岗之巅，生命强者的地盘。其它的花草也想扎根于此，与云朵为伴，临风骋目，傲视群山，但它们活不了。只有萱草，在此活得热闹异常。

　　萱草开花，是山顶上一场声势浩大的美丽竞赛。每一枝花茎都能长出二三十朵花来，每朵花只负责一天的开放（因此，萱草花又名“一日之美”），每天都是崭新的一群花儿登场亮相，盛况持续一个多月。花期结束时，山顶短暂的夏天就过去了。萱草也已积蓄好能量，迎接下一个严酷的冬季。

　　在贫瘠寒冷的高山之巅，萱草尚可活出一番精彩，在人类宜居的环境里，它的生长，可谓幸福。我们身边的萱草，总是在茂密碧绿的叶丛中，摇曳着一片蓬勃生动的橘黄，长久地让人赏心悦目。更可贵的是，在俗世温暖的生活里，它又成了立等可取的佳肴良蔬。当我们把它端上餐桌的时候，就叫它金针菜、黄花菜。史上品味金针菜的行家里，纪晓岚是比较著名的一位。据说，一看到金针菜上桌，他就手舞足蹈，兴奋不已。他还专门著文，论说常吃金针菜使人聪明。这该是他的切身体会，他的才华里有金针菜的一份功劳。

　　萱草为菜之佳，著花之美，乐和而强劲的生命，令人称道有加。它还有更为深邃的内涵予人沉思——在中国悠长的文化流变中，萱草刻画出了一道独一无二的印迹。

　　我当初看到成语“椿萱并茂”时，对“椿和萱，分别代表父亲和母亲”感到很惊讶。《庄子·逍遥游》：“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椿树的意象如此强大，用来喻示父亲可以理解，但萱草以一草之身与之并驾齐驱，应有深刻的原由。从什么时候开始，萱草被中国人看得这样重？

　　《诗经》：“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这里的“谖草”，就是萱草。这句的意思大致是：“到哪儿去找萱草，让我移到北堂来栽种？一心只想着他，使我忧思成病不能好。”那时候的人相信，萱草可以使人忘忧。从这里可以知道，萱草至少在三千年前的《诗经》时代就已开始人工栽植了，并在古人心中奠定忘忧解颐的美好基础。

　　此后，中国的诗文图画中萱草都是“忘忧”的化身，并且与母亲相关联。唐代孟郊的两首著名游子诗中，萱草都在场。《游子诗》：“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对照着看，“寸草心”的草，最该是萱草。

　　古时候，一个孩子要远行前，会恭敬地在北堂（士大夫家主妇的居室范围）种下萱草，希望母亲看到它，能忘却烦忧，减轻对孩子的思念与牵挂。母亲居住的北堂，是一所房屋中最为幽暗寂静的地方，萱草耐阴，在这里也可以茁壮成长。春寒未消它就早早萌发新芽，迅速绿叶成丛，生机盎然，给母亲以清新的陪伴；开花了，朵朵萱草花儿仰着金灿灿的小脸蛋，拥挤着，欢呼着，母亲看着它们，忍不住微笑了。忘忧草——这是天下母亲给它取的名吧。它是孩子希望母亲忘忧的草，是孩子爱与孝的代言草。孩子不在身边，它就是母亲日日堂前的安慰。

　　几千年的时光中，萱草与无数的母亲站在一起，立于孩子们心头。 在古典的中国，母亲还有一个慈爱而庄严的称呼——萱堂。

　　每当时局动荡，人们在未来的不可测中煎熬，萱草就像母亲的抚慰一样来到眼前。崇祯、顺治年间的青花筒瓶、莲子罐等器物，画面上几乎无一例外地都画着萱草。那是改朝换代的乱世，人们以萱草祈祷现世的安稳，更愿生命像萱草一样坚忍强健，于动荡艰难的时世中绽放安定的忘忧花。(作者单位：福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