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磊:阳光的味道
文/黄磊
初春的周末上午,独立在阳台上享受旖旎春光。远望香山已隐隐返青,正是草色遥看近却无;近处玉峰塔在晴空中耸立,映衬得青天格外高远。院子里桃花将开未开,花骨朵半掩羞面,一树树海棠已经盛放,微风吹拂时片片飘落,真个自在飞花轻似梦。
晨练后,老父亲在楼下晒太阳,拿出手机,却因阳光太强看不清屏幕,忽而迎着光,忽而背着光,大概生怕错过六十年老同学群和五十年老战友群的清晨问候,急得抓耳挠腮。我不由窃笑,开窗探头正待教他如何调亮屏幕,却看见花丛掩映的晾衣杆上,晒满了谁家的被子和衣服,顿时仿佛又闻到了阳光的味道。
幼时家住平房小院,在院子里阳光下晒过的衣服,总有种好闻的味道,温暖、温柔、沁人心脾。阳光充满着神奇的魔力,他吸取纺织物中的水分,同时把温暖与馨香注入经纬线交织的每个缝隙,衣服就有了阳光的味道。每次妈妈叠衣服时,我喜欢趴在衣服堆上,贪婪的闻着。叠好后,她摞在手上使劲拍打,使衣服变得柔软舒适。在透窗而入的光线中,我追着拍打衣服飞起的纤维,跑啊跳啊,不亦乐乎。阳光的味道充满了整个房间,也深深印在我记忆中。
每逢天晴气朗,妈妈把全家的被子拿出去晒,放学归来,我便钻进被子晾晒时垂下的两翼,跑来跑去。厚厚的被子遮蔽了夕照的光,掀动时忽明忽暗,嗅着阳光晒透被子的香味,整个人如同隐身在仙境中,暂时忘却了肚子的饥饿、作业的烦恼,以及被子下两条小短腿的暴露。晒过的被子蓬松柔软,能抵挡冬天厚重的寒冷,晚上钻进被窝,像一个猛子扎进温暖喷香的海洋,潜入海底再不愿浮上来。在这种妙不可言的氛围中沉沉睡去,梦里都是阳光的色彩和味道。
北方关于阳光味道的记忆,少不了陪伴一冬的干菜。彼时没有温室大棚且交通不便,整个冬天,只有胡萝卜土豆大白菜勉强称得上鲜蔬。为了调剂伙食,秋天家家户户都要晒干菜——豆角剪成丝,、萝卜切成片,平摊在地上晒;西葫芦转着圈削成条、茄子纵横交错切成开花状,挂在铁丝上晒。脱去水分,蔬菜变得抽皱而瑟缩,但叶绿素花青素维生素这些营养成分得以保留,经开水一煮,又焕发了往日的光鲜,而且或因增加了阳光的味道,这些干菜往往比新鲜时别有风味。因此,晒干菜由以前的不得已而为之,延续发展为现在家家户户生活的惯常,用来炖菜、涮火锅,是很多老饕的最爱。
后来去南方读了军校,在那座常年阴雨的小城里,阳光是造物主格外的恩赐。秋冬季早晨但凡看到大太阳,马上抱被子冲下楼去晾晒。晾衣杆不够用,就在树上篮球架上拴起背包绳,让总是潮乎乎冷冰冰的被子享受日光浴,同时又省去叠被子的程序,实属双全之策。晚上盖着晒过的被子,闻着阳光的味道入睡,一天里学习和训练的疲惫都消弥于无形,身体和心里都格外温暖。
晒被子也常有趣事。绿色的军被都是统一配发,但用久了会更泛白,内容也会更丰富。于是便有个别不自觉的老学员收被子时挑一床崭新干净的拿了,把自己的留在晾衣杆上。丢被子的新学员无奈,只好把那床脏兮兮的先盖着,下次晒被子时伺机去换床干净的。换来换去,没准哪天自己的那床又能回来,此为被子守恒定律。一次,同宿舍的L兄丢了被子,第二天像选妃一样,早早从楼下换了一床最干净的回来,却在被子一角处看到字迹娟秀的名字Y。军校女生屈指可数,别说有名字,光看背影都能说出是哪个年级哪个队的。小师妹的被子要不要还,是个问题。一边是阳光的味道,一边是阳光的思想,善良的L兄内心挣扎良久,终于在熄灯号吹响前下定决心,鼓起勇气把被子送了回去。我们期待的一见钟情显然并没有发生,却眼见得L兄盖着一床又旧又脏的被子时,无比踏实喜悦。阳光能除菌,更能照见人心。
前些年在望京租住,虽是首都著名商圈、现代化街区,却也因人口密集,环境嘈杂,楼盘拥挤,少了自由自在的闲趣,时间久了,甚至遗忘了阳光的存在。一日天晴,突发奇想到楼下晒晒被褥,在两棵树间拉了根绳子,搭上被褥不及片刻,便被疾疾赶来的保安兄弟无情制止了。太阳普照万物,保安履行职责,同样都自然而然,不容争辩。后迁至五环外的郊区,整个院子清幽安静,闲适无扰,春花秋月夏风冬雪,无一不适合我“性本爱丘山”的秉性,仅是山坡前一排晾衣杆,及被子衣服所留存阳光的味道,就足以深慰我心,不由心生“久为簪组束,幸此南夷谪”的慨叹。
阳光本无味道,我们却又无比熟悉他的味道。大巧若拙,真水无香,阳光、水、空气,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往往如此,就像白色看起来最单纯朴素,却是光谱中各种颜色的集合。他们最温暖,最厚重,却又最谦逊,最质朴,总在默默无言中给予我们最多。此中有深意,阳光何言哉!
作者简介:
黄磊,1979年生。蔚县生人,北京谋生,文无根底,唯有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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