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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镇上

优美散文2021-04-0492举报/反馈

星光灿烂,繁星满天,屋门前摆上竹床,我们躺在上面乘凉,望着满天星斗,银河象一条飘带,横贯天空,星系与星云在天空交相辉映,偶尔划过的流星给静谧的夜空带来一丝生机。奶奶说,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流星划过代表世上又有一个人没了。门前箬丛中,夏虫在浅吟低唱,唧唧唧唧,畈上稻田里,青蛙在高声鸣叫,呱呱呱呱,这是一首夏夜交响曲,大自然的天籁之声此起彼伏,伴着习习凉风,我们沉醉在这迷人的夏夜里。

村庄朝东,正前方是一排山岗,在微弱的星光照耀下黑黢黢的,像野兽的脊梁。山岗上方除了银河系的余晖,还有通红的一片,其亮度明显比其他方位山岗要亮许多,我问及那是什么原因,家人告诉我,那里是镇上,城市灯火照映反射出来的光亮。

我不知道镇上是哪里,不知道离我们的村庄有多远,也不知道镇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灯,而且都照到我们村前的山岗上。“镇上的灯一定比我们家的煤油灯亮很多吧?”“那当然,镇上人点电灯,电灯泡子很亮,很多电灯泡聚在一起,所以城市的灯很亮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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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大后也要到镇上去,也要点电灯。”躺在夏夜的竹床上说出这句话时,那年我八岁。

镇上,是我们那里的通行叫法,其学名叫景德镇。名曰镇,其实是一个市,地级市,现在叫设区市,离我们村约四十里地。景德镇最早就是一个镇,东晋时原名新平镇,唐朝设新平县,因为在昌江之南,又名昌南镇,因盛产瓷器,宋真宗景德元年,皇帝心血来潮,一高兴,把年号景德赐予昌南镇,从此景德镇就一直叫到如今。民国年间,景德镇还归属浮梁县,后来景德镇一度设市,现在浮梁县反过来归景德镇市管辖了。

我八岁立志要到镇上点电灯生活那年,就实现了去景德镇的梦想。夏收后,生产队要交公购粮,那时都是镇上的解放牌汽车下乡来拉粮谷。在拖拉机都很珍贵的年代,汽车到了乡下就是稀罕物,我们也只有夏天运粮谷的季节才能看到汽车。那天汽车到了,父亲就开始装运,从粮仓把金黄的稻谷用麻袋装好,大人装袋,小孩帮忙,我们用双手抓紧袋口,父亲用绳子扎口,一袋一袋的粮谷被扛到车上,码好。到了吃饭的时候,要给司机管饭,通常都是吃我们平时吃不到的好菜,出发时,还要送一只鸡给司机带走,这是那时候形成的不成文的规矩,镇上来的人是尊贵的客人,而且是给我们运粮谷的,送一只土鸡也是必然。

那天来了两辆解放牌到我们村运粮谷,其中有一辆就是给我们村小组装运,另一辆到螺丝丘装运。也不知那天怎么回事,父母竟然同意我和弟弟跟车到镇上去玩。午饭后,司机要睡午觉。好不容易等到要出发了,我爬进驾驶室,稳稳当当坐好,六岁的弟弟则坐另一辆车,和螺丝丘的押车员吴森林一起坐进驾驶室。出发时,母亲塞给我们两毛钱,作为去镇上的旅游资金。

一路上别提多高兴,平时拖拉机到村里,我们都要爬进拖斗疯一回,今天居然坐上解放牌,而且是坐在驾驶室。只恨汽车开得太快,四十里路要不了多久便到了。但一路的风景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车到目的地卸完粮谷后,卡车司机载着我去找另一辆车的吴森林和弟弟,现在想来可能是在里村粮库和太白园粮库分别卸的货,我那辆车应该是里村粮库,另一辆是太白园。汇合后,两辆车的司机把我们丢下就不管了,我和弟弟跟着吴森林在街上乱走,天色已晚,那时不像现在,没有班车,回不了家了。我们从太白园沿着昌江河走到南门头,拐进珠山路,老吴带我们进入国营饮食公司,要了三碗面,三毛钱一碗。我们坐进中间是桌子外面一圈连体凳的餐桌,一大海碗面怎么也难以下咽,老吴辛苦劳作,呼啦呼啦一会儿全吃光了,我只吃了几口,弟弟则没怎么动筷子,老吴实在舍不得浪费,把我们的面端过去吭哧吭哧全倒进了肚子。

从饮食店出来,转角就是沿河。镇上的市民们文化生活也丰富不到哪儿去,河边很多说书的,唱戏的。老吴站在那里听起了说书人讲古,听得十分入迷,好似忘了还有一个八岁一个六岁的孩子跟着他。我们听不懂,就拿出母亲给的两毛钱来买东西吃,绿豆冰棒两分钱一支,三分钱两支,我和弟弟每人先来一支。吃着透心凉的绿豆冰棒,我望着泛黄的路灯和城市居民楼房里昏暗的灯光,在想,镇上的电灯虽然比我们家的煤油灯亮很多,但那么远怎么就能照到我们村的山坡呢?

除了看电灯,还可以看河水。昌江河是江西省五大河流之一,与乐安河汇聚成饶河,同信江、抚河、修水、赣江一起汇入鄱阳湖,再经湖口汇入长江。昌江古来便是水上交通要道,浮梁北部的高岭土经水路运到景德镇,经勤劳智慧的瓷都人民做成瓷坯,千年窑火烧出一件件精美瓷器,再由水路运抵鄱阳湖,经长江由上海运往世界各地。除了瓷器,还有浮梁的茶叶、粮食,都是物阜民丰的象征。宽阔的昌江在静静的流淌。晚上居然有人在河边钓鱼,鱼是钓上来的吗?在我们村,随便一个小河塘小港湾,几个小伙伴合伙把水斛干,就有捉不完的鱼,泥鳅,甲鱼都有。镇上人真的不如我们乡下人方便。河面上有几只小船在夜行,有打鱼的,有运货的。夏夜的风吹来,夹着一股热浪,一点也不及我们村晚上躺在竹床上吹的山风凉爽。

老吴似乎听完了一段说书。回过头来,才记起还有我们兄弟两个孩子。于是接着走,总得找一个地方过夜啊。他突然想起他好像有个亲戚在镇上,于是就去投奔。我们跟着走,当时好像走过了一段铁路,那是我第一次见铁路,也不怎么宽,大概和我们书桌的长度一般宽,至今想起,那里一定是里村一带,因为只有那里有铁路。到了他亲戚家,亲戚就张罗着我们歇息。烧水给我们洗脸洗脚,洗完后穿了一双大人的拖鞋,从楼梯上爬到他家阁楼上去睡觉。哪里睡得着,满脑子都是电灯、汽车、粮谷、说书人的牛皮鼓、绿豆冰棒、钓上来的鱼、河里的船,还有那飘着葱花的海碗面。

我和弟弟叽里咕噜小声说话到半夜,也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

稀里糊涂的离开亲戚家,老吴照旧带我们到粮库去找昨天的汽车。那辆汽车还要去我们那儿运粮谷,我们坐上汽车原路返回。到家后,才知道父母因我们当晚没有回家急坏了,当时没有电话手机之类,又不能立即去找,急得父亲一大早就搭乘班车去镇上找我们。但我们已经安全到家了。听完我们传奇般的讲述昨天的经历,母亲掏出六毛钱给老吴付两碗面钱。老吴谦让不肯收,说孩子又没怎么吃,都是我吃了,母亲坚持要给,没吃也要付钱。千恩万谢,你没有把我两个儿子弄丢。

多年后,我无数次往返家乡和镇上之间,也没有哪一次有八岁那次去镇上的经历记忆深刻。景德镇城市不大,却是一座具有包容力的城市。鄱阳、都昌、抚州三地的移民及他们的后代超过了景德镇的原住民数量,也逐步被景德镇同化。他们带来的家乡方言糅杂在一起,经数百年衍化,形成了具有浓厚赣方言特色的景德镇话。景德镇毕竟是镇上,他们是镇巴佬,总有少数人骨子里有点瞧不起乡巴佬。但往上倒三代,他们也一样是乡巴佬。我后来虽定居在景德镇,在这座城市拥有了房子和户口,但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景德镇人。在城市,他们坚持认为我是鄱阳佬,回到家乡,他们又说我是街巴佬。这真是一个永远尴尬的事实,我进入不了城市,也回不了故乡。在城里,他们觉得我很土,在乡下,他们又觉得我是一个假洋鬼子。我永远活在城市的边缘。

镇上的灯光照亮我的梦想,也照亮无数景漂族追梦的脚步。因为昌江河静静的流淌,因为岚山巍巍的耸立,因为瓷器名噪天下。但我有时依然有强烈的愿望,在凉风习习的夏夜,回到家乡过上一夜,躺在竹床上听夏虫的鸣唱,听取蛙声一片...

(责任编辑: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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