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你一个三十年的拥抱

欠你一个三十年的拥抱

　　◎王国军

　　他来找她的时候，正是玫瑰盛开的时候，他是来采访白血病人的故事的。可大山里，道路弯弯曲曲的，他刚进来就迷了路。正好她在摘菜，她端着篮子，带着他飞奔下山，

　　送他出山，没想到她把自己的心也送了出去。

　　她是一周后来的，按照他留的名片，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来到了他所在的杂志社。

　　这一来，她就留在了这里。

　　白天的时候，她在对面的一个超市上班，一抬眼，就能看到他坐在2楼窗台旁沉思的样子。晚上，她就坐在他的旁边，不吵也不闹，或看他写字，或给他织袜子。

　　她总唠叨外面的袜子太短，手套太薄。于是，她干脆自己织，从夏天织到冬天，又从春天织到秋天。她不知道织了多少双，足够他穿一辈子了。

　　其实，她的手艺是很不错的，左邻右舍都想来买，只是她舍不得，因为那些手艺品里，编织的全是她缠缠绵绵的爱。后来，孩子出世了，她就给孩子做鞋，做衣服。

　　她本打算这辈子，就这么相夫教子，倒也安逸。只是孩子一岁的那天，她送母亲回去，在路上遇上了车祸，母亲当场死亡。她虽没事，却受了很大刺激，从此变得疯疯癫癫，不认得人，也不记得事，稍一不加看管，就跑到外面去了，他为此找了好多回。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他只希望她赶快好起来，这副担子太重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后来，他干脆辞了职，专心照顾起她和孩子。倒也奇怪，他做饭的时候，她会过来在他面前撒娇，一旦他坐到电脑前敲字，她就不哭也不闹，静静地看着他，或者把玩着她给孩子织的那些童鞋。

　　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把她给自己织的那些鞋、手套，全部拿了出来，一件一件地，跟她说着陈年的往事。她眼睛直直地望着他，眼睛里星辉闪耀。他双手撑住她的肩膀说，记住，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我和孩子都在等着你好起来。

　　孩子很聪明，刚学会说话跑步，就牵着她的手，满世界跑。孩子教她跳绳，教她踢毽子，两个人，在小区里疯狂地玩上一天，也不觉得累。他站在阳台上，静静地望着他们，眼睛里溢满了幸福。

　　有时，他觉得，就这么过吧，只要不出什么乱子就好，但不幸还是到来了。那一次，他听说小镇上有个中医，治疗精神病很在行，他推着自行车，一早就出门了，回来时却不幸遭遇了车祸。

　　儿子接到电话，是在晚上八点，他呆住了，拉着母亲的手就往外跑。

　　他就那么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动。医生说，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病人头部颅压过高，身体手臂都有变形的迹象，很可能会缩成一团，医学上叫“蜷曲人”，醒来的几率几乎为零。

　　儿子也是学医的，他当然知道这个病的厉害，他感到了绝望。在他准备喊母亲回去休息时，她却一动也不动，拉她，还是不动。结巴了半天，她突然蹦出一句，我要陪他。声音大得连儿子都吓了一跳。儿子握着她的手说，你是不是舍不得离开爸爸？母亲傻傻地点头。可是你知道，这种病，必须要用心来护理，你愿意和我一起寸步不离地护理爸爸吗？母亲仍然傻傻点头。

　　儿子突然哭了。自此后，儿子和母亲就轮流看守在父亲的身边，一刻都不松懈。她不疯也不傻地坐在他的身边，听听他的心跳，摸摸他的脸，就像一个忠诚的卫士，守护着她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贝。

　　儿子说，多按摩他的脚，可以多刺激他的神经，她就每天晚上不停地按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间断。累的时候，她拿出他发表过的文章，一篇又一篇地读，读着读着，泪水盈满脸庞。

　　整整十年，没有人知道原因，也许是奇迹，也许是这么多年来的休养，女人的病日渐好转。而她的坚持，感动了所有的亲朋好友，他们轮流给她送饭或者替她的班，让她也能睡会儿。

　　那天，父亲终于醒了，他问妻子，你现在最需要我做什么？她伸开了双臂。他突然想起，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好好抱过她。而这个拥抱，让她足足等了三十年。他扑上去，紧紧地搂住妻子，两个人都成了泪人。

　　而满城的桃花，几乎在这一天，全都盛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