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那压弯枝头的温柔
难捧林檎瑶台向,风雨几经到枝魁 康定有座达杠山,达杠山上有苹果。 每每春夏之交,燥热减淡的山风便裹挟了一林青青红红的果子在摇晃。 生活中,有人励志拯救世界,有人设法看看破红尘;有人苦心孤诣用旷世佳作震慑了苍生,还有的人,却被几棵小小果树占据了大半生。 夏燥易散,回热难挨,但这不按节气乖乖走的顽劣天气丝毫没有扰乱果树传粉落花的进程。这满树的果子耗费了果农多少精力我们不得而知,只听见他说这树上的小灯笼可比城里的大路灯照得见未来些。 想想血汗不日就快换作钱了,果农的疲惫,在树荫下喝两口茶、歇两口气便散了。 陪他们入睡的,是淡淡的果香和月亮的忧愁。再过不了多久,等那李子大小的果子榨弯了枝头,就有皮卡进山沟,先拉一车青,再拉一车红。 达杠的苹果好吃吗?市场的小贩会告诉我们“纯甜,吃味好得很!” 就跟五六月间的樱桃一样,苹果绝对是霸占我们一季味蕾的主流水果。八九月间青带红,绿苹果皮薄面浅,秋风稍稍从一撩拨,它们便颧骨泛红,娇羞得要躲到树下去了。 “那滋味,可真像是初恋啊……”皮包骨头,头发分得四六开的眼睛大哥左手提一袋绿哇哇的果子,右手那只已经被啃得开膛破肚,白哗哗的一片。透过因为咀嚼而产生抖动的眼睛,他惆怅地看向远方:曾经的自己,温柔的姑娘……往事泥石俱下,捅得心口生疼。 初恋是个怎样的滋味,用双手才能捧住一只苹果的小朋友不懂,用力张嘴才能咬下表皮的一点点果肉,挂着哈喇子的黄毛小脑袋也惆怅了,扯大的嘴巴会不会回不到原来那样小呢?干脆拿去喂给秋老虎吧,奶奶说咱家来了一只怒气冲天的大老虎,喂了它这酸甜可口的好果子,它会不会就平息了怒气,乖乖回家呢? 正如真水无香一般,达杠苹果绝不像小贩说的那样“纯甜”,酸解郁,甜醒脾,酸酸甜甜或是甜甜酸酸的一来二去,山间风,林间水,那入口生津的爽脆口味,是真实的苹果的滋味。 九十月间红藏青。如果红苹果的季节迟迟没有到来,康定人的秋天,也许会陷入一场寡淡燥郁的梦境。 热辣的太阳,恣意的山风,冷热分明的昼夜温差,红果子在自然天地间心脏般地跳动。吃够了青,红就成了黛蓝夜空里,那颗耀眼可人的红月亮。尽管这样,青和红的存在,谁也没有帮衬谁,谁也没有排挤谁。 吃红苹果,颇有一番猜笋赌石的玩味:刀锋剖开的苹果,如果果核周围聚集有透明的糖心,果子主人的那份喜悦,不亚于吃到了硬币馅儿的年饺子。 红苹果好吃吗?我不敢轻易回答,因为达杠的苹果无论是从青到黄,还是由红变绿,早已经烙印在了每个康定孩子的心头,成了不折不扣的故乡味。我怕自己的描摹因为附带了多余的情感而失了本真,好想说一句“达杠之外,再无苹果”,又怕来自新疆阿扎克和山东烟台的鄙夷,可是真的爱,真的在期待和怀念;真正的耽溺,也真正的沉沦了。 请不要用经纶世务压迫我,请不要讲述世事无常和人情浓淡,也不要教育我读书旅行,内外兼修,不忘初心,清风自来,小心我一苹果塞住你的嘴。 秋收的时候,我也不要诗和远方了,就允许我在苹果堆里贪婪地当只貔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