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钟声的千年余音

　　寒山寺，早就知道你，却不知道你在哪里。

　　登临水乡苏州，在乘坐大巴前往何山驻地的路上，不经意间看到路牌上有你的名字，还没来得及细看，车就开过去了。不一会儿，透过车窗，猛然看到了你的身姿，本想仔细端详，可疾驶的车一扫而过，使我没能看清你的面孔，眼巴巴地望着你渐渐远去，直到被高楼大厦遮住。

　　寒山寺，你的名字早已刻在我的心里，我却不知道你原来在这里。

　　那天早晨，乘车路过何山桥，巧遇红灯，车恰好停在了桥上，这让我欣喜若狂，终于有机会仔细地端详你。原来你家就在运河旁，放眼望去，诗碑、大钟楼和普明宝塔依次站在郁郁葱葱的院子里，日日夜夜陪伴着你。

　　我们都住在京杭大运河畔。

　　要说远，我们日东月西，你在四季如春的南方，我在四季分明的北方。

　　要说近，我们近在咫尺，你在东岸，我在西岸。

　　今天，终于有了机会，我来拜访你，我是带着虔诚和崇敬的心情来的。是你的好友何山告诉我你家地址的。何山说过，你们两家相距4里地，古代都在郊外，现在都进城了。何山比你年长，和你是1500多年的忘年交。

　　我是沿着你家大院儿南墙外的枫桥街来找你的，那是一条不太宽的商业街，路两侧排列着错落有致的饭店和商铺。路是青石板铺的，石面儿已经被磨得很光滑。青石板告诉我，每天都有许多南来北往的人纷至沓来，进了你家大院儿。我不知道，唐代诗人张继是否也从这条路走过，当年，他坐船停泊的枫桥离你不远，可以肯定地说，他一定来过这里，我是这样想的。不知不觉，走到了丁字路口儿，往左转弯儿，路变得宽敞起来，再往前走就更宽敞了。来到你家门口儿，黄色的照墙好像一道屏风耸立山门之前，就像老北京四合院儿的影壁墙，照墙上嵌有三方青石，上刻“寒山寺”三字，署名“东湖陶浚宣书”。

　　忽然发现，别处儿寺院的门都是面朝南，而你家的山门却面朝西，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安排，很纳闷儿。附近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告诉我这样的意思，京杭运河南北流向通过苏州，就在寒山寺的西边儿。古代年间，水上交通日益发展和繁忙，为了方便商人、船民、农民和信徒乘船来此朝拜进香，大门就朝河边儿开了。寒山寺是佛教圣地，山门朝西开，还表示崇敬向往佛国圣地的意思，因为佛祖在西方极乐世界。

　　你好像已经知道了我要来，是何山提前告诉你的吗？你一直在等我吗？

　　你把我迎进深宅大院儿，带着我看了这里，又看那里。我们边走边聊，宛如久别重逢的好友，有着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情。

　　你住在苏州城不远的枫桥镇，大院儿始建于六朝时期的梁代天监年间，以前名叫妙利普明塔院。传说普明禅师曾跟随师父来过苏州，圆寂后就归葬在枫桥，佛门建造灵塔是纪念他，妙利普明塔院的名称因此而得。到了唐代贞观年间，你家来了两位天台山的高僧寒山和拾得，你才改名儿叫寒山寺。

　　你家的普明宝塔看见了我，微笑着招呼我过去坐坐。第一次见到长得如此标致，傲然挺立，散发着超人魅力，流露着江南才子特有气质的宝塔。抬头望去，在塔门的门楣上看到了写有“普明宝塔”的匾额，那是中国佛教领袖赵朴初先生题写的。塔分五层，有塔廊、椽角、椽边，108个风铃随风作响，声音虽有些羞涩，但悦耳动听，好像苏州的歌娘，在轻轻吟唱，要仔细聆听才行，歌声灌入我的耳朵，流进心田，让我激情荡漾。塔内每层都有木梯，登上宝塔，能东望苏州古城，南观大运河和苏州新区，北眺虎丘和西面的何山，美景尽收眼底。普明宝塔自幼在运河边儿长大，每天目睹着客船和驳船在河道穿梭。来往的船也常常被它深深地吸引，老远就能看到塔，慢慢地经过塔的身旁，又恋恋不舍告别塔而远去。普明宝塔名副其实地成为苏州的化身，一看到塔，就知道到了哪里。如果清代诗人王维珍不是在通州当知州，而是在苏州供职，也许会吟唱出“一支塔影认苏州”的千古绝句。

　　你陪着我来到大钟楼前，你家的钟声历来被诗人们题咏，那悠扬的钟声已深入人心。我并没有看出这口钟有什么特别之处。你告诉我，大钟的敲法是，住持法师从除夕23时40分上钟楼开始敲钟，用20分钟时间均匀敲打108下儿，最后一个钟声正好是新年零点开始。为什么要敲打108下儿，你说有三种含义，一个是因为一年有12个月，24个节气，72个候，三个数字相加正好儿是108，代表一年，表示辞旧岁迎新春的意思。另一种含义是表示对佛门108位长老的怀念。最后一种是说人生的一年中有108个烦恼，佛经上有“闻钟声，烦恼清，智慧长，菩提生”，所以敲一下儿钟声能除去一个烦恼，敲108下儿，就除尽所有烦恼，一年中化凶为吉，平平安安。2008年12月30日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你在大院儿举行了世界最大的佛钟揭幕仪式。我面前的这口大钟有这样的文字说明：重108吨，高8.608米，最大直径5.242米。钟面刻有七万多字的《大乘妙法莲花经》，被上海大世界吉尼斯总部认定为创“世界纪录”。我真的钦佩你有如此的眼光，让大钟敲得更加有力量，消除人间的纷扰，消除人们的烦恼，祝福人们一生平安。

　　你告诉我，苏州历史上出了38位金科状元，还有苏轼、王安石、欧阳修、唐伯虎等许多著名的江南才子，他们当中有思想家、画家、书法家和诗人。你做事儿向来低调儿，从不张扬，很少有人知道你。唐朝诗人张继当年途经你家，满怀旅愁，触景生情地写下了脍炙人口的千古绝唱《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从此以后，古今中外，五湖四海的人都知道了你，纷纷前来拜访你。你非常喜欢诗，是受寒山的影响吗？我想，一定是的。你的先祖寒山就是唐代的一位著名诗僧。寒山一生写诗600首，如今尚存300多首。这些诗大部分都是宗教、处世、脱尘绝俗、劝人行善和修行学道的，还有的带着浓郁的唐代气息。他的诗先后在日本、美国、法国等国家被译成不同的版本出版发行。我不知道这些诗是从哪里飘洋过海的，是从京杭大运河吗？那里可是通向大海的。自古以来，爱你的诗人们为你写了许多诗。还有不少著名的文人墨客以《枫桥夜泊》为题材，为你挥毫泼墨，雕刻诗碑。你告诉我，你一直珍藏着北宋以来的七块诗碑，有北宋翰林学士殉国公王珪，明代大书画家文征明，晚清大学者和书法家俞樾，革命先驱李大钊，国民党元老张继，画家刘海粟和原国务院副总理陈云，我看了这些诗碑以后，由衷地肃然起敬。

　　在你家大院儿的围墙上，醒目的唐诗比比皆是。那些千古名句，字字珠玑，语言优美，意义深邃，给佛教文化增添了无尽的魅力。2008年底，你托人雕刻了第八块诗碑，它高16.9米、重400吨，正面刻着俞樾所书的张继的诗《枫桥夜泊》，背面则刻有乾隆御笔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你自豪地告诉我，这块诗碑被上海吉尼斯总部认定为世界上最大的诗碑。

　　感觉走的有些累了，汗水已经悄悄地把内衣紧紧贴在我的身上，就坐在石凳上小憩。忽然，一缕缕的香味儿迎面拂来，钻进我的心里，令人心旷神怡。是虔诚的佛教徒和心怀美好愿望的人们点燃的香火舍不得远离吗？我又使劲闻了闻，感到是，可又不是。我仔细寻找着香味儿的来源，终于闻出来了，这些香味儿中有唐朝的、宋朝的，还有元明清的，也有现代的，都是谁带来的？你告诉我，韦应物、岳飞、陆游、唐寅、沈德潜、康有为、吴昌硕这些老朋友都先后来过你家做客，他们带来了各自的祝福，永久保存在你这里，留在了古屋的心脏里，留在了古树的血脉里，留在了诗情画意里。

　　曾经听人讲，到寒山寺烧香拜佛很是灵验。我问你家一位僧人，他笑笑说：“只有虔诚的，积德行善的人才灵。其实，真正的佛不是在这里，也不是远在天边，而是近在心里。”油然想起一位高僧的话，“预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细细想来，顿开茅塞，心胸也就豁然开朗了。

　　编辑点评：

　　张继的一首《枫桥夜泊》，使得姑苏城外寒山寺的夜半钟声绵延不绝，从古至今，萦绕在人们心间。文章构思巧妙，把寒山寺当作人，又以第二人称来组织、串连，感觉就像是与一位老友、挚友面对面地诉说，深情款款中，寒山寺的美景、佛法、历史、文化等，一个个向我们走来，引人入胜，令人感慨。佳作，欣赏，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