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爷和我的改调法
姨爷肤色很黑,说话慢悠悠的,声音也很轻,不像一般的老爷们粗声大气。也许是近视的原因,姨爷走路也很轻很慢,悄末声息的就出现在院子里了,如果不注意通常会被吓到的。从小时起,我对姨爷谈不上有态度或者有感情,反正就是姨爷,逢年过节,送年画送核桃的,总来走动。家里要换炕或者是别的需要人搭手的事,也总是来。 那年夏天,我家遭了大水后,重新拾掇窑洞。姨爷帮忙的那天,阳光很亮,空气很温暖的。晚饭完毕,姨爷走了。父亲转身就对母亲嚷嚷,说你姨夫这人手脚不干净。收拾一下天窗,就把我放在窗台上的灯摸走了,还一天摸一个,已经少了三个了。以后干活,少喊他。 父亲经常给村上画宣传画,积攒了好多广告画颜料瓶。下雨的时候,我和弟爬在炕上,看着父亲在院子的积水里,清洗颜料瓶。那些瓶子里的水流在积水里,形成了一幅幅瑰丽神奇的五彩画。最后,父亲就将它们改装成粗细高低特耐看的新煤油灯。那些灯还没有被使唤过,一个个新崭崭的,头上顶着雪白的捻子,高高地,神清气爽地站在我家天窗的窗台上,随时等待被召唤。不承想,先被姨爷给召唤走了。听了父亲的话,母亲沉默了一会说,你就别嚷嚷了。你也不想想,姨夫在咱们家干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丢过什么?为什么就偏偏是灯。那灯能值几个钱,还不是他和姨眼睛不好才拿的。听了母亲的话,父亲笑笑不言传了。 母亲的话是对的。在我的家乡,流传着许多改调(读吊)法,有些地方也叫改命法。是以人为的方式来改变命运。据说可通过风水,方向,职业,颜色,用具,名字,饮食,药物,地理环境,住宅方位,选择配偶,交友等等来进行。母亲的意思是姨爷从我家里偷灯,也是想改调他和姨婆眼睛不好的命。 姨爷高度近视,饭桌上夹个菜都为难。姨婆眼睛更是近视加望天,近视着还总朝天看。两人从来都是村人嘲弄耍笑的对象。为这个,一直似乎矮人一头似的。 对于这种古老神秘的方法,我知之甚少。不过每次崴脚的时候,奶奶会用面粉捏一个小老虎,放在灶火下烤成焦黄,用墨笔画上黑斑后,再给这只面虎身上绕一截红线,然后正晌午的时候,奶奶会抓一把麦草,拉着我坐在院子里的日头畔,将麦草点燃,然后将那只面虎放进火里。奶奶和我的身体,一半披着日头,一半被阴凉覆盖,脸也同样是半阳光半黑暗的。只是这样做有没有结果,我已经忘记了。不过那时候,因为我总是喜欢蹦跳,所以经常会有这样的一幕在我家院子里发生。那时候,每当我不愿意配合的时候,奶奶就吓唬我说,这改调法很灵的,千万要相信。 原先我并不知道自己个子的高矮。不过,只要是在外爷家的饭桌上,总能听到外爷很是不屑的说,广彦这孙女跟广彦老婆一样,也是个矮矬矬。第一次的时候,我以为外爷在说不相干的人,理都不理,可是舅舅们总是看着我笑。最后才知道广彦就是我爷爷,广彦的孙女就是我。我低头打量一下自己,确实是周围的大人都比我高。爷爷和外爷是故交。年轻的时候总爱抬个杠,争个高低。仗着外婆的高挑娉婷,外爷总是嘲笑奶奶的个子小。其实外爷最在乎的是外婆的那双脚,那双脚比奶奶的三寸金莲大得多,这让他当年在坊间很没有面子。于是,一有空,他就攻击奶奶的身高,似乎这样能让他很舒坦。奶奶一辈子都为自己的身不高,心里忌讳。所以面对外爷的戏谑,她很是在意,总在心里含糊是由于她自己的关系,我也会长不高。 年三十的后晌,对联已贴了,灶神也拜了,井台子上的灯也点上了,坟上了,炮也放完了,按照惯例,该是端上年夜饭的时候了。可就在这个时候,奶奶将我喊到跟前,叫我去门前的土台上。我家门前的土台很大,平日种点菜蔬什么的,上面也被父亲栽了好多树,有洋槐,泡桐,杏树,还有一棵高到不能再高的椿树。 冬天的土台一片荒芜,在四合的暮霭中,我费劲的仰着头,怎么也看不到椿树的最高处,那些枝杈简直是高耸入云。我抱着椿树,使劲的摇,椿树却纹丝不动。路上还有一个二个上坟晚的人,匆匆的走着。时有时无的炮声,稀疏的响着。灰白色的天厚厚的在头顶铺着,我忽然就想回到那明亮的灶火间,于是我将无动于衷的椿树晃了三晃,然后仰着脖子大喊:“椿树哥哥你为王,我长横来你长长(chang)”,这样连续三次之后,我胜利的返航了。刚进门,就听一家人笑得不亦乐乎。母亲说,这傻女子,全说反了。应该是椿树长横的,你长长(chang)的。可千万别长得跟个水瓮一样。好在母亲的话没有应验,后来我虽没有发变成水瓮那么粗,可确实也长得不太长(chang),一米六都没超过。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姨爷的改调法似乎奏了效。姨爷身后的一对儿女还有他那唯一的孙子,都是双眼皮大眼晴的。村人玩笑说,连同他家养的乳牛也都是双边棱圆的大眼睛。那一双双的大眼睛,给姨爷姨婆后半生的添足了彩,增足了光。姨爷姨婆后半生最爱说的话就是,我家某某的眼睛贼亮贼亮的,多远地方的东西都瞅得见……那种语言表述,就成了他们后半生与这世界沟通的标准句式。 2011年3月日31?星期四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