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远的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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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代末，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位教音乐的老师，小提琴拉得尤其的好，我常常被他的乐声吸引陶醉。 每当他上音乐课时，我的小伙伴们都摇头皱眉的听不懂，一上音乐课，他们就搞小动作打打闹闹的，消磨课时，而我却喜欢的不得了。 老师讲的音节，音符，怎样使用，怎样读写，怎样分辨，我都认真记认真地听，关键是我真的听进去了也看得懂。 由于课堂纪律不好，老师也觉没劲，常常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吸烟，无奈的看着打闹的同学们玩耍，看样子一定是在等下课的铃声了，每到此时，我就会很着急的。 有一次，我看到老师放下了手中的小提琴，要坐下来吸烟了，就悄悄拿起我记录的讲课笔记，走到老师跟前小声说：“老师你能看看我写的记录吗？我喜欢听你拉的琴声，可好听了。”老师猛睁大眼睛看看我笑笑，漫不经心地接过我递给他的小本本。 我的音乐老师姓韩，是北京音乐学校毕业的学生，**，因家庭出身不好，被流放到了黑龙江的大东北来，在我所在的这所乡镇小学任音乐老师，三十多岁，高高的个子，黑黑的浓发，一双长睫毛的眼睛，但不算大眼睛，一身的书生气，挺精神的。年仅八九岁的我，把小本本递给站在课桌前的老师，是仰着头举着给韩老师的。 开始我的感觉，他根本不在意我这个站在他面前很不起眼儿的小学生，翻看了几页我的小本子后，我发现，他的眼睛睁得一会儿比一会儿大，脸上也一会儿比一会儿兴奋了起来，这对一直仰着头观察他的我来说，真是一个鼓励。 我观察着老师的表情，老师认真地看着我的小本子，看得越来越认真，一直翻看到最后一页，然后，笑眯眯的抬起手拍拍我的头，高兴的说：“不错，看来我还教会了一个学生，功夫没白费。”我听了真高兴，点点头对韩老师说：“老师，我还能听懂你啦的小提琴声那。”韩老师惊奇地看看我说：“奥，你还能听懂我的琴声？！”我点点头，老师兴奋地拿起小提琴拉了一曲前奏，然后问我：“这是哪一曲？”我指指小本子上记的一段音乐符标说：“是这段，小夜曲。”老师高兴地握握我的手说：“好，看来你这小姑娘还是一个可造之材呀。” 而后老师又把小提琴放在我怀里说：“你随便拉几下给老师听听。”我当时想都没想，拿起小提琴，学着他的样子，拉了和他同样的曲子，自己觉着还可以。老师认真地听了我拉的曲子，说：“嗯，有点味道，看来你还挺有天赋的。” 从那以后，老师每次上音乐课，都要特别的关照我一下，看看我记的笔记，教教我拉琴的指法，每当学校有文艺活动，他都带着我，手把手地教我。 一次，我们学校组织活动，到县里去参赛演出，韩老师也带我去了，还让我拉了一段非常简单的小提琴曲，就用的老师的那把小提琴，虽然没取上名次，但得到了热烈的掌声。 回来后，韩老师把我叫到跟前对我说：“回家跟爸爸妈妈说说，买把小提琴吧，你一定会有造就的。”我向老师点点头，但我就像接受了一个艰巨的任务，心里沉沉的。 因为我的家很穷啊，父亲身体不好，每月仅有的四十一元工资收入，要养活一家老少七口人，还要买药治病，哪有钱给我买琴啊。我连给家里提的勇气都没有啊，不说吧，心里又很痒痒，喜欢音乐，喜欢拉琴，说吧，又怕父母责备，难为得我好几天吃不下睡不着。艰难地过了一星期，韩老师问我：“怎么样？和爸爸妈妈讲了吗？”我含着泪轻轻地摇摇头。 又过了几天，放学了，我背著书包刚要出班级，见韩老师站在门口，他笑着说：“走，我去你家和你的父母谈谈。”我踌躇地跟着老师回到家里，到家后，老师把我学琴的情况和家里讲了一遍，又把我的表现和他的想法建议，跟我的爸爸妈妈讲了。谈话的意思，是希望不要耽误了我的前程，埋没了我幼小的天赋。 老师走后，爸爸妈妈拉着我的手，流着泪说：“孩子，老师的意思我们懂，也知道你喜欢音乐，可爸爸妈妈实在拿不出这笔买琴的钱啊，就是你现在上学的钱还是和单位借的呢，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奶奶年迈多病，爸爸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弟弟妹妹又小，爸爸的工资，根本维持不了生活需要啊，孩子请你体谅爸爸妈妈吧，没办法呀孩子，这琴没钱咱买不起呀。”我什么也没说，眼泪顺着眼角唰唰的流个不停，跑到自己的小床上哭了好久好久。 第二天回到学校，我把情况和韩老师一五一十地讲了，老师拍拍我的头，难过地说：“孩子，认命吧。记住莫怨父母，他们也难啊，只怨你生不逢时吧。” 后来韩老师被调走了，调去了另一个更偏远的学校了。临行前的那一节课，他整整拉了一节课的小提琴。我知道韩老师要走了，同学们也知道韩老师要走了，所以那堂课，韩老师的表情和琴声都和往常不一样，哀怨重生令人难解，但很动听，很感人…… 韩老师要走的那天下午，是我和班主任老师去送的，也是韩老师特意让我来的，他像往常一样，把小提琴放在我的手上说：“按老师教的，给老师拉一曲听听。”我颤抖着接过琴，胡乱地拉了一曲，没拉完就哭了。韩老师和班主任老师也给我鼓了掌，韩老师拍拍我的头说：“好孩子，如果将来我还活在人世，或是有条件了，我忘不了你这个有着音乐天赋的小学生，会回来找你的，我记住了你这个想学琴的小姑娘。” 可自从韩老师走后，一去无回，再也没有了消息。问过几位学校的老师，都摇头说不知去向。学校里，再也没有了小提琴的声音。 韩老师走了，小提琴声没了，我那记录音符的小本本也不见了。没人再提小提琴的事，没人在说那上小提琴课的故事，爸爸妈妈也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解释过买小提琴的原因，一切的一切，就这样无影无踪的成了过去，成了我一个人，心灵深处的音和曲…… 现在想想，那位启蒙我音乐天赋的韩老师，也许早已被坏人迫害，不在人世了……我的爸爸妈妈也许从来也没把我的音乐天赋当一回事，而忘却得无影无踪。 这就是那个时代的苦和涩，留给我的，却是深深的忧，深深的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