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在情深处
认识个人容易,但能否与其结交共事则要经过长期考量。正如孟子所云:“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 我和亮兄相识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当时,我在县水利局办公室工作。时值水利体制改革,国家《水法》出台,要求各地水行政部门统一管理水资源。于是,县的自来水公司几百号人便转隶到水利系统来。 一日,我正在办公。有个略有发福的年轻人找我用印,只见他中等个,眉宇间透着精气神儿。问其籍贯,说是游方头,我心头一愣,脱口而出:“好地方!”谁知一拉扯,他说他家是游方头的。此人倒也爽快:“我比你年长,以后就称亮兄吧!” 游方头我在那工作过。还遇到过群殴事件,所以印象特深刻。 1975年全县统一治理颍河,工程指挥部就驻在大金店新盖的卫生院里,其时我负责施工测量放线工作。而游方头距指挥部也就三几里地,颍河从其村前流过,规划治理方案主河道要裁弯取直,在这里需建座挑流坝。如此一来,游方头与南岸的邻村马寺庄有了矛盾,各自主张河道中心向对岸偏移,好为自己留下滩地来。游方头东南有座大型电灌站,灌溉一大片水田。马寺庄村力主河道弯道设此。两个村干部绊嘴,老百姓打群架。县委书记现场调解多次。只记得游方头张支书有魄力,人心齐,几次逐退对岸人群。 其时,游方头依山邻水,一泓清流拱卫着村子东去,沙洲踅鹭,水田成方;杨柳依依,蒹葭苍苍。特别是村左那片苇荡,芦花瓢瓢,飞鸿声声。赤脚趟过河汊、浅滩,不少小鱼从两脚间惊恐游弋。我没去过沙家浜,但一说江南我就想到这儿。 “唉,不好意思,那张支书是我父亲。在村里当了一二十年干部!”亮兄道。 爱屋及乌,日后随着交往增多,二人竟说道了一块儿。 亮兄侃他村的那片芦苇一年一杀,家家户户编席系笆,又自用有卖钱。水浇地旱涝保收,邻村的姑娘争着往这儿下嫁。他就会织席,结婚时婚房“浮棚”就是他弄的。我则刍议自己儿时削荆编篮的事,年华历历,童兴浓浓。 1995年,水利改革步入深水区。全县小型农田水利工程设施拍卖试点选在游方头。我又踏上这方神奇的土地。 故地重回,时光流逝了二十个春秋。我心中的“沙家浜”变了模样。如果说二十年前的游方头是童话梦境,那么如今的它却使我走进另个萧杀之地。芦苇荡不见了,水塘干涸了,村西潺潺河水只留下一层泛白的水渍。过去层层涟漪的颍河也断了流,偶见乱石斑驳的河床上躺着珠撒般水坑,少气无力。阡陌纵横蛛网般的田畴退隐,代之而起的是挖沙取石遗弃的沙坑和石头堆。还有弯弯曲曲深浅不一的汽车、拖拉机碾过的辙痕,我知道那是卖沙石“拓”下的印记。河滩上挺拔的杨柳也像老人样谢了顶,稀稀疏疏不见朝气,昔日江南水乡的风韵断然失却了妩媚。村前新增了两排参差不齐的砖混结构房屋,村后的山岭犹如深秋凋青的黄土高坡,乍看就是初学写生人涂鸦出来的干瘪的画作。罪过!我在心里诅咒。这不是游方头人的错,这是过度工业化导致的污染,是“钱”字惹的祸! 亮兄听说我去他村工作,特意回家几趟,给发小的村干部交代配合好工作,还设“家宴”吃了手擀面。不过那位“张支书”已老态龙钟,纳言深沉许多。 后来,亮兄和我一块参与市区供水工程建设,一块晋升工程师,几番下来,我发现他这个人外柔内刚,颇有见地。他在市区一隅购置一块地,自己搞了个管道安装公司,但在生意场上重信而不欺。好朋善友,把钱看得很薄。朋友圈谁有困难,没有他不出援手的。十多年前,我奉调市委工作。见面机会少了,听说他钟情乡梓,年年给村里七十岁以上老人置备棉衣。有个同事因婚姻变故,得了重病没人管,他给人家一笔钱治病,临终又给人家张罗着办了后事。人们褒扬时,他总是那句口头禅:“人生谁无难处,想开就好!” 我不知道他算不算我的知心朋友之一。记得英国人类学家罗宾·邓巴说在人生中,真正需要朋友人数仅为5人,个性相似,脾气相近,兴趣相仿,爱好相同,知识相若。但有件事一直挥之不去。前几年家里有点急事要用钱,并且是六位数,我犹豫再三张不开嘴,最后不得不求救与他,人家二话没说,借条也没让打。在世风日沉、诚信缺失的当下,能有如此之举,非凡夫俗子所为。 “乐莫乐兮新相知(屈原《九歌·少司命》)。”“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诗经·王风·黍离)”每每思此,禅悟溢笺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