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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低矮的平房

优美散文2021-04-23156举报/反馈

  许多年前就盼着拆迁,盼着住上像样的楼房。我们家住了四十多年的这个居民区,住房大多十分拥挤,房子又矮又小,谁家住不下了,就从房顶向上发展,用残砖剩瓦盖起一个个小小的阁楼,像一个挨一个的烟囱,把阳光也遮住了,白天,母亲在屋里还要开着电灯;平时还好,逢念年过节,姐妹几个回娘家,屋里挤得满满的,吃饭需要轮换,走动稍不注意,就会相撞,四妹伴着急半开玩笑地说:“咱像乘公共汽车!”

  终于盼到了时候,欣喜过后,一阵阵难过和留恋。四十多年的风风雨雨,都是在这片平民区度过的。那低矮的平房、潮湿的小院、窄窄的巷道、厕所后边的那半堵矮墙,这四周的一切是那样的亲切和珍贵。

  四十多年前,父亲结束了硝烟弥漫的战争生活,脱下戎装,进入城市,我们全家也跟随父亲从沂蒙山区来到这里,住进了机关宿舍。父亲的战友与同事,大多组建了新的家庭,我们家还是全班人马,从沂蒙山区中走出来,带着浓厚的乡音与故土的恋情,加入了城市生活的潮流。

  在机关宿舍住了没有多少日子,中秋节刚过,我们家就搬到西郊这片在低洼的荒地上,刚盖好的平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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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中,父亲曾写过一首诗:“茅檐日出胜重裘,饱饭看山倦即休,识得个中真趣味,自然无梦念封侯。”

  搬家的那天晚上,我记得四周一片漆黑,听到蟋蟀的叫声和虫鸣;原野的风夹着泥土的香味专进屋里,把蜡烛吹得摇摇晃晃……

  第二天早上,我和姐姐睁开朦胧的睡眼,向远望去,才发现,这里是一片望不尽的田野和荒地,我们房子的东边是用土垒的屋框,前边是迁坟留下的空地,没有填平的土坑,房子的西边是一片长满野草的空地。记得姥姥每年都在这片空地种上小麦、豆子、地边上种上向日葵、南瓜、架上丝瓜棚,在三年自然灾害饥饿的岁月里,这片空地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片平房的住户,多半是从城市搬迁的平民,大多没有固定工作,挑框卖菜的、拉平车的、给人家洗衣服的、还有的靠拾破烂过日子……我家住了进来,引起一阵不小的震动,他们先是远远地走动,观望,有的议论说:“那才搬来的,是市委的干部……”尽管邻居这样说,从父亲母亲的平静的脸上,我知道我们家就是这里的一个住户,只要和父母在一起,就会有温暖与欢乐。

  渐渐的,邻居来我们家串门、拉呱,谁家有了困难,都来找父亲商量;前院徐大爷每次收到在外地当兵儿子的来信,总是让父亲念给他听,然后再执笔回信。

  在这片居民区,父亲的工资最高,每月八号,父亲领了工资,晚上就被借去大半。我们家生活也很困难,母亲不工作,全家十口人,紧靠父亲的工资,姐妹几个都是穿着带补丁的衣服,有时想穿新的,父亲没钱,就在他面前哭闹。

  每年的春节来临,父亲便忙绿了,邻居纷纷到我家,让父亲写对联,瞬间,家家的门上都贴上红色的期盼与祝贺。节日的饭菜依然是清淡的,邻居间的情谊,暖暖融融地荡漾在这里;欢蹦乱跳的孩子,放几个响炮,那几个糖果,端着饺子一起吃,这里的孩子天天盼着过年。

  **开始了,批斗的高潮也冲击到这里,父亲生病在家,造反派还是不肯放过。在一个深冬的夜晚,西北风呼呼地刮着,灰蒙蒙的天空中,镶嵌着几颗明亮的星,造反派围上门,要揪斗父亲,姐姐用桌子把门顶上,哥哥在窗户和造反派讲理,我和妹妹紧紧地依偎在父亲身旁,“把门开开,看他们想做什么?”父亲生气地说。

  父亲被带到厕所后边的空地上,父亲和他们讲理,嗓子哑了,嘴也干了,右手捂住肝区,无力地靠在那伴堵矮墙上。我紧紧地抱住父亲地的胳膊。这时,小医院的医生给父亲端来一碗开水;后面的瘸周叔,撵着他的大儿子说:“好好地看着你张大爷,别让那些坏种给害了!”东院的刘奶奶拄着拐棍,小脚一扭一拐地奔走来,站在造反派头头面前,用拐棍捣着地说:“你李大孩的良心那?叫狗吃了,上月你有病,是谁借钱给你的?那钱你还了吗?”李大孩顿时像陷了气的皮球,脸涨的像紫猪肝似得。那天晚上,造反派散去了,父亲回到家里。

  刘奶奶是个正直的苦命人,二十几岁死了丈夫,后来,儿子又先她而去,她只好带着守寡的儿媳与孙子生活,我家和她做了邻居,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舒展多了,父亲常吩咐我们:“好好照顾刘奶奶!”一次,刘奶奶病了,睡在床上几天了,没钱去医院,父亲将家里的十几元钱都拿了去,又用平车把刘奶奶送到医院。刘奶奶也疼爱父亲,她家喂了几只鸡,知道父亲身体不好,隔不了几天就送几个鸡蛋给父亲吃。邻居都说:“刘奶奶又拾了个儿子!”造反派揪斗父亲,说什么她也受不了,像似要来她的命。

  在批斗有高潮异常激烈的年月里,是这片平民区的邻居,一次次保护了父亲。

  **还没结束,病魔夺去了父亲的生命。刘奶奶也到了“天国”。

  四十多年来,这片居民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摆脱了贫困,增加了一代又一代,原来稀疏的住房变得十分拥挤。

  要拆迁了,我骑车去这片居民区,做最后的告别,路边的房屋已开始倒塌,踏过尘土砖瓦,站在自己家的院子里,门窗还是半闭半开,屋顶的一根铁丝在空中摇晃,我沿着刘奶奶住过的屋子慢慢地走着,向昔日的巷口、街道、还有印满父亲足迹的小路看上最后一眼。

  厕所后面的那半堵矮墙还在,无声无息。我在它面前站立,徘徊,矮墙上依稀还留有坐过的痕迹,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在尘土飞扬的迷雾中,我看到一幢幢大楼已经崛起,住户搬进了楼房,生活在阳光‘白云、蓝天下。我仿佛看到了微笑的父亲,看到了满头白发,拄着拐杖的刘奶奶,正蹒跚地向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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