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耄耋更相宜

优美散文2021-04-2875举报/反馈

  果如二弟所言,10月4日刚过12点,叔叔一行就回到了他魂牵梦绕的故土。当精神矍铄的老人开门下车的那一瞬,颇多感慨油然而生:从山西大同到易县老家300多公里的路程,过去坐火车绕北京得走两天,如今乘汽车走高速仅需半天;1947年叔叔应征入伍时单枪匹马,六十多年后回家祭祖孙男娣女却达16人众!感慨之余也随生遗憾:婶子因病没能成行。婶子本是这个家庭数十年航行的掌舵人,她回不来,我的心里不免平添几许酸楚。

  在我的印象中认识婶子要早于叔叔。那该是1968年吧,婶子带着他们唯一的女儿晋华看望戴着“反革命分子”帽子的爷爷。那会儿我还是小屁孩,不知道婶子远道而来是来看望她患病的老父亲,不知道叔也已成为了“运动员”,不断地做检查,不断地被“洗澡”,更不知道大弟二弟原本是很想跟着母亲回老家,在姥爷面前撒撒娇、向爷爷要块儿糖的,但不行,一来没钱买车票,二来免得给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穷老家雪上加霜。婶子回来的时候,“反革命”爷爷已经被迫搬离叔婶结婚时住过的大西屋,住进了我们那间不到10平米的西耳房。跟随爷爷一道搬离的还有写着“反革命分子赵老宝”的小白旗和“反革命分子赵老宝”的胸章。白旗插房脊,胸章戴胸前。一条小炕,一个锅台,一个水瓮,就是爷爷的全部家当,很逼仄、很脏乱。我以为洋气而洁癖的婶子避之唯恐不及,但事实上她却不嫌脏、不怕烦,顿顿给爷做饭,亲生女儿般跟爷亲切交谈。以后婶子说起她的那次家乡之行,最大遗憾是没能帮爷爷拆洗拆洗被褥。

  1970年代,初中毕业后我实在不想学大寨挣工分,我想学大庆挣工资。那会儿叔已结束了在雁北各县的轮番学习、改造,在地区所属的马口煤矿安了家,我决定找他去。

  第一次出远门是在《北京颂歌》的旋律中登上的北上火车。新棉袄新棉裤,有点相亲的装束。但帽子却像赵本山常戴的那种——土得掉渣儿。礼品相当于头一次到丈人家的高级礼品:十来斤粉条和七八斤花生,用烟绳连起来挂在肩膀上。

  北上大同出发时有点踌躇满志,可一到北京永定门车站我就感到了猥琐、自卑。鞋是爷爷那双塑料底的圆口鞋,脚上没袜子,看看攒动的人群,谁都比我强,我的双脚便自觉地藏在座位下面。更难堪的是,第二天下了车到叔家的十多里山路中,塑料鞋底光滑如镜,记不清摔了多少屁股蹲。

  叔家居矿区半山腰的土坯房里,一家5口仅有这三四十平米的空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大弟来闽和二弟晋生,叔的68.5块的工资是全家人的总收入。婶子把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主食和副食虽是玉茭和土豆,也被婶子雕琢得花样翻新,有滋有味。那是我第一次品尝婶子的厨艺。

  不过我还是在十多天后回到了起点,继续学大寨挣工分。因为叔无力给我在矿上安排工作,倒是帮我在四十里外的口泉找了个“下煤”的活儿,自己租房自己做饭。我本想的是坐机关换体面,而不是挥动板锹干装卸。不过,老俩给我爸买了一件盖膝的皮袄,当然也给我换了鞋,添了袜。

  《外婆的澎湖湾》走进田间地头的1980年代,爸爸平*了,房子退还了,八十有三的祖父也已入土为安,可我都二十好几了还没找上媳妇儿。叔就说,到我这儿挖煤吧,也好找个女人啊。我到了叔家百里外的小峪煤矿采煤一线。这也行,此时的我已不再是好龙的叶公,只要有个能挣钱的工作就能说上个媳妇。

  在小峪煤矿的日子里,虽说距离叔婶不近,也还是经常享受婶子的烹饪手艺,因我常去。和婶子的交谈中陆续知道了叔。解放战争叔参加了打太原、攻兰州战役,幸未负伤,建国后也没复员回家,去了朝鲜,还是打仗,直到抗美援朝胜利结束回国。但仍没回家,而是从东北到西南辗转大半个中国。到1955年叔和婶结婚的时候,叔已经是离家8年、25岁的大龄青年了。婚后转业干警察、做法官——小时候我还曾戴过叔放在家里的大沿帽跟伙伴们显摆过呢——上个世纪60年代初定居山西,先后生下二弟晋生和小妹晋华。婶子说起叔不无赞美,说,叔没上过一天学,靠自强还当过宣传干事和办公室主任等等“文官儿”呢。

  从叔的口中知道婶子也没进过一天学堂,不光没上过学,她命运多舛,儿时丧母,她一独苗,和鳏居、多病的父亲相依为命,直到20岁嫁给叔叔。虽然没上过学,她却以持家的勤俭,做了一生贤妻良母。从嫁给叔到现在60年,由2人到5人,现在已是拥有十几口人的大家庭了。叔说“你婶子这辈子可不容易,说不清搬了多少次家,转过多少地方啊”!

  对,如果把叔家比作一条航海的小船,叔是指南针,在风雨中掌船的舵手无疑是婶子。

  2013年壬辰正月十二日叔八十三岁大寿之际,全家人倾巢出动前往大同祝贺,顺便也逛逛云冈石窟和九龙壁什么的。

  高速路的确快得超乎想象,早晨7点出发,中午11点居然坐到叔的客厅跟老俩聊上了。叔牙不缺、眼不花、吃得饱,睡得香且健谈如初。相比之下,婶子亭亭玉立的昨天已经不再,由于佝偻,1.73米的个子矮了许多。但看到老家人,双眼放光,精神愉悦。听说自从十多年前婶子患病以来,多半由叔负责她的饮食起居。叔的细心、周到,让我想到《最浪漫的事》中坐着摇椅慢慢变老,想到“少年夫妻老来伴”。叔动情且不乏幽默地说,五六十年了,都是你婶子照料我,现在我总算有机会照料她了。

  今年是叔婶钻石婚年,也分别是叔叔、婶子八十五、八十寿诞年,作为晚辈,特作拙文并附一顺口溜,以示祝贺:

  弱冠结伉俪,

  耄耋更相宜。

  孟光梁鸿再,

  同舟甜如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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