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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家·逝去的岁月

情感美文2021-09-27213举报/反馈

我们家住的小屋已经近二十年了。小屋一百平方左右,分出两间房间,一个厅井,住着我们和二叔两户人家。不过,二叔他们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家住上一段时间,平时就我们住。这些年,家里堆放的东西越来越多,也不断地增添了人口,小屋便显得越来越小了。前些日子,二叔回家跟爸爸说,现在家里已经九口人了,过年回来怕连睡的地方都没有。于是便商量定两人共同出力,在原有厅井上截出一块,盖上一层楼。

这活从冬至前后开始动工,消息是哥哥首先告诉我的,那时候我还在学校。他还跟我说,老妈在帮忙收拾东西的时候把脚给崴了。我给老妈打电话,她只说不要紧,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人老了恢复得特别慢。其实,那脚疼得厉害,刚开始几天,连上厕所和洗澡都很困难。这些,是我回家以后才从爸爸口中知道的。我知道她只是不想让我担心,心里很懊悔自己太懒于给家里打电话,对家里的大小事情竟一概不知。她也从不愿跟我们多提不好的事情,电话里,她十分高兴地跟我说,等你回来阿,家就不一样咯。

1月14号考完了试,我就订了当天晚上回家的车座。这么匆忙,倒不是盼着回去看看家里变得怎么样,而是跟朋友商量好,16号跟他一起到汕头打工。既是说,我仅仅能在家里停留一天时间。

回家的车要坐7个多钟头。因为坐的是夜车,窗外除了两排根本就看不见头的黄色路灯,就是一片乌漆抹黑。车里谁也不吭声,一路颠簸也让人无法安睡,我竟恨不得一下子飞回家里——7个钟头太长了。

记得小时候,我们家紧挨着的那邻居是在外面做生意的,家里常年锁着。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有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独自回来,打打扫扫,拜拜神佛。那老人很凶,因为小时候总喜欢蹲在他们家门口玩耍,弄得到处都是沙子瓦砾,还拿粉笔在那对黑漆的木门上涂涂画画,很不巧的,被他抓到几次。只记得他老树皮一样的脸瞪大眼睛**的样子超级恐怖,比小时候看过的动漫里的巫婆还格外狰狞。再后来,遇到他就远远的躲开了。

他们屋前是一块泥地,久不看理就长满了野草。老人每次回来都要把那些杂草拔掉,用布把被我们画的乱七八糟的木门擦干净。我仍然记得他,弯着老腰,用他那双枯枝一样的手指,一根一根拔草的样子。有时候要花上一整天时间,那么认真,仿佛在侍弄一块农田了。其实,那屋子本来就已经不会有人来住了,那么多年来,我都没见到其他人在那屋子呆过。听说他儿子已经在外面买了洋房,比这间要漂亮舒服得多。但老人还是一个人回来,只要过大节祭神的时候,便看见那门又一次被打开了,老人在家里忙上忙下;即便有时候没有看到他,也会发现门墙上新插上的香烛,他,一定是又来过了。

老人最后一次回来,却是别人给他举办丧礼,在那之后那扇木门便永久的锁住了……

其实,活了半辈子,我们很少思考过家对于我们是一个怎样的存在,直至我们发现我们再也离不开那个地方。我并不能完全理解老人的那份执着。但我明白与家人的那份回忆永远也无法割舍。
(m.Taiks.com)

老屋刚盖的时候我还不到两岁。说也奇怪,那样的年龄本来是不记事的,但我却仍记得那时候的情形。我仍然记得,那时候屋前堆满沙子,红土,还有冒着热气的石灰。赤膊子的大叔们拿着大木槌在假手架上舂墙,屋顶上那个绑着汗巾的大叔在铺瓦片。他们把水壶和杯子放在屋顶上,吸着烟聊天。石灰是用贝壳烧的,堆放在门前成一座小山,内部的温度很高,埋进鸡蛋和番薯不消半个钟头就熟了。听老人们说小时候玩过石灰的孩子以后手就会褪皮。当时我是否有玩过,我是不记得了,但直到现在,我那双手还真一到冬天就褪皮,一直都医不好。

起初的时候,家里两间房间都没有搭楼棚(楼棚:潮汕说法,在原来瓦房墙体中间架上木梁,再用木板铺成一层楼)。白天,阳光从天窗射下两根光柱,大群灰尘在里面飞扬,一天中看着它们像两只长脚,从屋里的一个角落爬到另一个角落。现在用来盖楼层的那一半厅井,原本也已经盖了屋顶,用来做厨房和吃饭的地方。只不过,那屋顶并不是用瓦片铺的,而是用沥青和竹叶毡做成的双层屋顶。那些沥青在夏日烈阳下会散发出一股臭味。下雨的时候沥青的屋顶会啪啪的响,像擂鼓一样,让人很担心屋顶会被一下子砸坏了。雨水偶尔会冲下以前扔上屋顶的下齿,还有不小心打上去的羽毛球,让人非常怀念。里层的竹叶毡里,经常有老鼠在里面的搭窝,但你却不知道它们在哪里,不过,等老鼠崽一生,它们就藏不住了。你看屋顶哪里有吱声,拿竹竿一搞,就能把整个老鼠窝给掏出来。那些浑身赤红不长毛的老鼠崽,掉到地上会在头上砸出一个大血泡,非常有趣。

那时候,二叔还在外头开饭店,他那间房间便用来放一些杂物,还有作为我兄弟几个的卧室。当然,对于我们这些孩子来说,它更多的是充当游乐场所——我们把家里所有的被子都拿出来扔在地上,叠成厚厚的一层,站在两米多高的双层铺上往下跳,像狼牙山五壮士那样英勇无畏,翻几个滚,再摆一个形象的死状;把纸箱都拆出来,接成一条地道,玩捉迷藏。因为太调皮,常常把爸妈气得半死。

记得第一次来肇庆,长途车上有一对爷孙。那小男孩大概六七岁,非常活泼好动,在车座上蹦上蹦下,又趴在靠背上冲后面的乘客做鬼脸。爷爷喊了他几句,不听,气起来就将他按翻在大腿上,粗大的手掌“啪啪”地打在他屁股上,一点不留情。一边打还一边气呼呼的说:“看你还敢不敢,看你还敢不听话……”,那孩子就在车厢里号淘大哭起来,但爷爷却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直到其他乘客再也看不下去,纷纷出言劝阻。

其实小孩子调皮一点也是天性,我就一直认为,老实规矩的孩子童年一定不怎么有趣。至少他们不会在秋后刚收割完的稻田里玩泥巴仗,弄得一身泥;也不会为了制作风筝,一群人密谋到邻村去偷人家做席子的竹签;更不会有在除夕夜偷偷地去女生家里扔炮仗的壮举。或许守在电视机前打几个钟头的游戏机就是他们最大的乐趣。

小时候可是一点都不老实,这倒不是父母很纵容着我。相反,我爸爸教孩子多严厉可是乡里出了名的,为了整治我们三兄弟,他在家里挂了一大捆竹条,谁不老实抽出竹条就打。所幸的是,即使如此我居然没被打老实。我脾气是三兄弟中最犟的,竹条都打烂了,也咬紧牙关忍着,不肯低头认错,因此挨打最多大概也是我吧。

爸爸为了教育我们兄弟三人费尽了苦心,在外面怎么鬼混不说,就是兄弟之间常常打架,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他从不看谁对谁错,因为他觉得,如果当弟弟的足够尊重哥哥,当哥哥的足够体谅弟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都要挨上一顿打。

其实,从小我们三兄弟就存在很大的性格反差,也很少有相同的志趣,才时不时闹矛盾。但人长大了,懂得了互相尊重,感情渐渐地深厚了不少。曾经听过一句话:生活当中与我们产生最多摩擦的人,也是我们最亲近的人——我,很喜欢这句话。

或许,老爸所有的脾气都在那时候对我们发完了,人过中年以后变得格外沉静,不再怎么对我们说教了。他更希望我们能够自己处理问题,自己看清是非,不再给我们过多的约束。也许现在,比起打理我们,他更喜欢去玩弄他那些笔墨,还有和朋友搓搓麻将。他常常跟我们说,等自己老了以后,他跟我妈还住在这屋里,哪也不去,种几畦自给的瓜菜,靠替人写字换几个钱,两口子过安乐日子——我又想起了小时候邻居的那老人,想起他蹒跚的身影,我怕有一天爸爸也会跟他一样,就不由他讲得兴起,偷偷地转开话题。

随着慢慢长大,我们在外面的世界越来越大,我们在家里的时间却越来越少,我们终要离开家人的庇护,去打拼自己的天地。父母也知道他们无法将孩子永远留在家里,虽然他们情愿这样。其实,我也会羡慕爸爸所说的那种生活,只是我不可以那么快老去。

屋子的大门,似乎一开始就没新过,两扇黑色杉质木板,没有油漆,显得特别粗糙,阖上门,下面还有一条半米长的缝隙,可以瞧见屋里面。那扇木门本是没有装锁的,只可以从里面把门栓上。锁,是前年夏天奶奶走后才装上的。

每天早上,爸妈出门去工作,而我们三兄弟都要去上学,家里就只剩下奶奶一个人。没事的时候,她就做绣花,收音机里放着潮剧,那些她不知道听过了多少遍的潮剧仍然是她的最大喜好。她常常在身边放一支竹竿,那是她打麻雀用的。她坐着绣花,能好几个钟头不起身,就像一台机器。屋顶的麻雀瞅着屋里没动静的时候会落到地上,偷吃鸡食,滴转着脑袋跳到房间里。等它们靠近了,她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竹竿,看准了就打。

但人真能敏捷过鸟吗?我一直都很怀疑,但还真有一只倒霉的麻雀被奶奶打到了。那是一只小麻雀,也许刚刚会飞不久,被奶奶绑住脚,系在水桶上。我们放学回家的时候,看到它已经奄奄一息了。一整天,奶奶把它放在厅井里,不给它一点水喝——那是五六月的天气,太阳无比毒辣,坐屋里什么都不做,摇着葵扇的人都满身大汗。因为挣扎,它的脚已经勒出血,羽毛散落一地,看着好生可怜。更让人不忍的是,屋檐上还有两只麻雀,不知道是它的父母还是同伴,一直在啾啾的叫着,仿佛在哀求似的。可奶奶一点也不心软。求她把它放了,反而要挨上一顿教训。——那么好心?是不是还想抓把米去喂它们?

奶奶一辈子最讨厌的两种动物,老鼠和麻雀。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老一辈的人,生活困苦,对这偷米盗粮的东西当然深痛恶绝。只不过奶奶的恨尤甚。奶奶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对她好或对她坏的人都被她一辈子挂在心上。

奶奶一直都呆在家里,闲时跟邻居老太太聊聊天,或者去庙里给妈祖老爷添油上香。若是二叔他们抽空从流沙回来,一家人吃顿团圆饭,老人家就会乐得一整天合不拢嘴。

如今,奶奶去世已经两年多了,按照乡俗,死者入土,亲属要等三年后才可以去上坟。眼下清明节又快到了,但我们还不能去看她,要等明年。我,竟连奶奶被安葬在哪里都还不知道!

从小到大,我没有经历过家人的离开,死亡对于我来说本来是那么陌生的事情。奶奶的死让我悲伤之余,更留给我深深的恐惧。特别是一想起奶奶那晚怎么在我面前挣扎着,慢慢咽下最后一口气,会让我在深夜醒来发现自己满身大汗——百年也只不过转眼一瞬,人死了,就只剩下永恒的虚无,没有天堂亦没有地狱。生命太可贵,可贵得无论你怎样度过都还可惜。

屋里的大门现在已经换了一对全新的木门,地板铺了瓷砖。新盖的那层楼,从房间里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远处的田野,尖顶的教堂,还有那我念过六年的小学。晚上,躺在床上还可以看见窗外夜空里的星星。我从未有过如此安详的感觉。

——2013年春节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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