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的午餐
我18岁那年被招工进厂,有着很多难忘的往事。记得当时走在大街上,身穿厂里发的工作服,脚蹬厂里发的翻毛皮鞋,在周围人羡慕的目光中,头颈都是高昂的。每逢“五一”、“十一”登台合唱表演,男的白衬衫红领带,女的火红连衣裙……回忆一个接一个地跳入脑海,随后而入的竟还有那些年的工厂午餐。 每天早晨,我和大部分工友一样到了厂里,从随身携带的包中取出一只带菜的饭盒或搪瓷缸。工人兄弟们经过一上午抡大锤、抬钢筋、烧电焊、推车运料的紧张劳作,汗珠摔八瓣不仅是累了更是饥肠辘辘,11点过后便等待开饭。那些家在外地、住集体宿舍的单身汉和怕麻烦不愿带菜的工人排起三条长龙,人们用勺子筷子敲瓷盆、饭盒的,说唱逗笑的,插科打诨的,出洋相的什么都有,热闹得像大舞台。11点半食堂挂出了小黑板,基本是一荤三素老四样,荤菜不是萝卜烧肉、土豆烧肉、慈姑烧肉就是素鸡烧肉,排在后面的就只剩土豆、白菜汤了。打菜的小小窗口前聚集着好几张亢奋的脸,还有搁着饭菜票的碗盆在挥舞,既难判断谁先谁后,更搞不清是何人的碗盆。由于那时的副食品供应紧张,荤菜数量有限,买菜的职工心急火燎。后来老书记参照部队的模式,由科室干部、工人和炊事员组成伙食委员会协助管理食堂改善伙食,增加了花式品种,渐渐地,那些诱人的狮子头、百叶卷包肉、面筋泡塞肉、包子等替代了原先的品种。买到的人笑逐颜开,那就是工人们的美好时光,吃饱饭精气神十足,下午干活带劲多了。 在班组休息室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午饭时分,大家从食堂取回蒸好的米饭,再拿出自家带的菜在电烘箱里热一热,倒也有七荤八素,五彩斑斓。即便是普通的萝卜干大椒炒毛豆,也被他们嚼得嘎嘣脆响。全班成员都在一起,边吃边评论哪家的菜烧得好……还有谈对象的发展到一定阶段,把带来的菜合在一起,坐在角落里边吃边说悄悄话,偶尔闹点小别扭赌气各吃各的,眼光老道的师傅们便看出情况来,想方设法劝和。那时的干部也不特殊,或带菜或在食堂排队买菜,老书记时常端着个饭盒在各班转转,和工人攀谈,他搛了一筷我带的烧杂素尝了后说:“你家小王的杂素烧得不错,有点饭馆里的味道。” 记得有年冬天下大雪奇冷,我师父用钢箍焊制成火炉,师兄弟们忙不迭地到锅炉房拣来一堆块煤,把炉子烧得旺旺的,供大伙儿工余取暖。恰好家在郊区的师弟顺宝带来一只羊腿,就架上一口锅烧羊肉,再搁点红辣椒、老豆腐、大白菜。锅里咕嘟咕嘟滚得冒泡,羊肉的香味四溢,中午全班人马围坐在一起聚餐。还是大金“来事”,他反客为主搛起一块给师傅,恭恭敬敬地说:“师父你吃这块带皮的。”又说:“小安子你啃这块带肉的骨头,香儿(小师妹)你吃豆腐当心别烫了嘴啊……”大伙儿边吃边聊,欢声笑语不断,有什么比这更惬意的呢? 四十多年过去,我从青春少年进厂到双鬓见霜离厂,仍然十分怀念工厂的那些动人风景:平易近人的领导、亲如家人的师徒关系、亲密无间的师兄弟们,还有饭菜飘香的午餐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