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父亲
这是一个关于父与子的小说。 我父亲是完全可以看到这本《放风筝的人》,我却不知为什么,居然没有给他看,尽管它在我的电脑里存放了多年。其实,老父几乎把我所有的小说都看过,包括那些长篇,不知为什么,我却没有把这个小说给他看。父亲看书极为认真,拿着放大镜,正襟危坐,一个字地一个字地,竟然念出声来。每次看到他看书的坐姿,我愧疚的冷汗就冒了出来。其实,我已经写过好几个关于他的小说,他都看过,有时候还跟我讨论。不知为什么,我却没有把这个小说给他看。 父亲大学毕业后,因为家庭出身问题,他一直处于战战兢兢的生活状态中,其实,这也是许多知识分子真实的生活状态。他们努力工作,小心做人,结果还是获取不了信任,这也是他们感到最为苦恼跟痛苦的。 父亲真的是个严父,无论我们兄弟年纪多大了,他该批评的就要批评,该骂的就要骂,他咬牙切齿,他满脸怒色,他挥舞双拳,简直是毫不留情,好像我们还是幼童时代。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他不仅自己谨小慎微,而且,对我们五个兄弟严管有加,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尤其是我们一一地离开他身边,他写信从没有断过。他自己要努力劳动改造图个表现,他要照看家里,他还要不停地写认罪书,想想,这是何等的累人。为了防止出错,担心给我们带来不利,他写信的方式,就是小说中所写的那样,从不多一个字,也不少一个字。甚至还用复写纸给我们写信,因为这样的差错率能够大大减少。这些已经发黄的信件,我至今还保存着,有时候翻出来看看,不禁唏嘘不已,它们是一个时代最好的见证。 毫不隐晦地说,老父经历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也痛苦地悟出了许多所谓的道理。在“文革”前或“文革”中,他要求我们小心做人,老老实实地当工人或知青,千万不要有其他奢侈的想法。而到了1977年后,父亲的态度居然大变,加快了写信的速度,频频催促我们兄弟读书,频频催促我们加入组织。甚至,在春节团聚之时,还要举出许多世俗的例子,企图说服我们。他以一个饱经风霜的父亲的身份,谆谆告诫我们,若不如此,你们以后就要吃亏的嘞。精瘦的手指头,差点都要戳到我们额头上了。父亲挂在嘴巴上的一句话,那就是——你们要崭劲啊。似乎是要把他这辈子的种种遗憾,让我们来替他弥补。那么,我们替他弥补了吗?似乎弥补了一些,也似乎没有弥补。 不知父亲是否感到遗憾。这是父亲的可悲吗? 那天,我正从台北“故宫博物院”参观出来,看到外面的楼上悬挂着横幅,纪念台北“故宫博物院”九十周年。当时,我还跟同伴们开玩笑说,哎呀,真是太巧了,我老父也是九十岁。谁知话刚说完,走上车子,手机就响了起来,不知怎么,我立即有个预感,大事不好,肯定是老父的事情。果然,老父安静地走了。 是的,老父走了,他永远也看不到这个小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