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写岁月

在电脑上“敲文章”，有些年头了。今天，无论写材料还是填表，只要可以在电脑上做的，都不会再手写到纸上了。“敲”比“写”便当多了——增删移换快捷简单，何乐不为！

退休了，闲来无事，总喜欢在往事回忆中找找乐提提神——我又回味起那用笔在纸上写文章的乐趣来了，咀嚼之愈加有味。

回想我在海阳中学工作的30多年中，两度进入学校办公室工作，都跟“字”与“写”有关。

1980年代中期，我调来海中教书没多久，就被安排兼职在人事秘书室（相当于后来的校长办公室）“帮忙”，做些抄抄写写的事情——领导看我“一笔字还可以，也坐得住”；或许也有某些其他的微妙因素在其作用吧。那时候，校园里那座西洋古典风格的办公楼旁边的墙壁上，有一块黑板——学校每周的工作计划就公布在那里；校长室还经常用小黑板发出通知、发布消息……所有这些都由我的“粉笔书法”来展示，因而我的字全校教工都认识，“字好看，跟铅印的一样”之类褒赞确乎不少。然而未料，“展示”了几年之后，我又接到招呼：不必再“帮忙”了，专职教书去吧。

此后，由于某种潜质驱使，加之职称评聘的需要，从1990年代到新世纪之初，我曾一度踊跃参与教育教学论文比赛，并先后在《中学生写作报》、《语文报》和《语文周报》等一些报刊上发表过一些文章。那时候的稿件，都是手写、纸质的。那写作、投稿之夜以继日、忙累而又快乐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每次投稿，我都是先打草稿，并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字斟句酌、增删润饰之后，才在4×100的方格稿纸上誊抄。我喜欢用钢笔写字；那稿纸不厚不薄，笔尖轻轻落到纸上，笔墨流畅不滑不涩，手感挺好。那稿纸上的方格是绿色的，格子里是蓝黑墨水的字迹——这种墨水的味儿，我挺喜欢闻。我誊抄起来，一个字一个字认认真真地写，一笔一划都不马虎不潦草，标点符号也都打得规规矩矩。通篇誊抄下来，虽说不免疲累，但眼前这无论横看还是纵看都整整齐齐的“楷体书法”，总会让我内心涌起一种有似于工匠欣赏着自己的工艺品，农人醉心于金黄的稻麦，将军检阅着自己带出来的部队一般的成就感和自豪感，眉头也禁不住舒展开来，沉浸在自得其乐的享受之中。稿件投出若干日，眼见得手写变铅字了，不免喜形于色；反之，当然也难免沮丧。

那年月，我还比较勤于做阅读笔记。我订了《新民晚报》，非常喜欢读《夜光杯》栏目里的文章——尤其一些随笔、小品文之类，作者观察生活眼光之独到，取材立意构思之精巧，语言表达文字之精炼，无不令人叹服。我专门用了两个本子来做摘记——借他山之石以攻玉：教会学生在生活中如何观察、思考、感悟，以助力他们激活思维触发灵感。同时，在好几篇“阅读与写作”方面的教学论文里，我也都用上了不少摘记材料。我做摘记，写字也比较认真。我总想，摘抄这些精美的文字，须尽我的所能把字写得端正、大气一些，使字与文形成一种“整体的美”——无论什么时候，也无论自己还是别人，谁来翻看都会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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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学期过去，几年下来，我的教学论文一篇又一篇地发表，自然有点引人注目。某日有事去教导处，一位领导拍拍我的肩膀：“一手文章写得不错，一笔字又好看，人家编辑自然容易看得中嘛！”如此这般，在“一手文章”和“一笔字”的助推下，我顺风顺水从平行班教到重点班，从初中教到高中；职称也由中学二级而一级，而高级。跨进新世纪不久，在学校中层管理岗位缺额、需要配齐人员的时候，我又因为“一手文章”和“一笔字”这点“优势”，加之还有那“帮忙”过几年的“曾经”，被纳入校长办公室工作。此后，便是由报告总结写到随笔散文，由“写文章”到“敲文章”，由在职“敲”到退休。

我之所以在“敲文章”业已替代“写文章”的今天，还来回味那“手写岁月”，盖“写”之分量与魅力，乃“敲”之无以及也。我一直珍藏着祖父手书的《朱子家训》、《前赤壁赋》、“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等几个条幅，还有一副“事能知足心常惬，人到无求品自高”的对联，以及他老人家“文革”时期所写的一份关于个人经历和家庭情况的“交代”材料。我还保存了一些二三十年前父亲亲笔写下的家事材料。我的电脑里，则收藏着中学时代的恩师金承祺老师写于1973年1月24日的《语文组工作小结》手迹图片——金老师时任海中语文教研组组长。这是前几年我在学校整理档案时的意外发现，随手拍下的；原件存在海中档案室。这种由“写”而来的睹物思人、见字如面之刻骨铭心，“敲”得出来吗？

诚然，人贵有自知之明：我的“一手文章”和“一笔字”，都未必真有几多好，都是经不住细看的。我的文章难言美感，无非生活之琐屑点滴的质朴再现、真情实感的自然抒发——在一定范围内得到了一些人情感上的共鸣，从而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肯定。虽然如此，但因为我的确喜欢写，也就顾不上是否经得住看了。至于我那几个字，虽说不算难看，但也实在算不上好看。汉字有神韵：框架结构要掌握，姿态气势要会意，笔力强弱要感悟。而我的字，无论从框架结构，还是笔划运势上看，离“到位”尚有不少距离；至多“大致端正大方，也有几分立体感；乍一看，还可以”罢了。不过无论如何，听得到肯定，总能让人受到鼓舞、振奋精神；何况敝帚自珍之心，人皆有之。美好往事的回忆，正是退休了的人们所需要的心灵慰藉。因而“手写岁月”的追怀，唤得我乐此不疲，乐在其中。